甫进门,一股混杂着人气的书卷味道就扑面而来。大厅的两侧是排列整齐的长桌,中间是四排书架,高度直达天花板。冰宿没有询问管理员,径直走向内室,这座图书馆她来过几次,大致的架构心里有数。总共六个书室里,只有一间存放着特殊人员才能阅读的珍贵书籍,邱玲应该就在那里。
一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朝她点头为礼,冰宿也回以礼貌的笑容。
通向目的地的走廊有侍卫把守,当然他们什么也没说就放行了。推开书室的门,厚重的尘味扑鼻而来,冰宿差点打了个喷嚏。轻蹙了下眉,她走进室内,扫视了一圈,没看到半个人影,正要一个书架一个书架找,左首响起脚步声,一个脑袋探出来:“冰宿!”
茶发少女还来不及开口,扎着两根马尾的少女就一个箭步窜到她面前,漾开喜悦的笑容:“你下班啦?”
“嗯。”冰宿目光下移,见对方两手空空,不禁问道,“你在这儿看什么书?”
“呃,魔法方面的书啦。”邱玲尴尬一笑,搔了搔头。没有忽略她微小的停顿,冰宿眯起眼:“这里的书可是不能借出去的。”
“我知道,我只是看看。”
“看看也不行,这里随便哪本魔法书都有十段以上,连我都看不懂,别说你了。”冰宿的神情逐渐凝重,审视对方的小脸,“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抵抗不了她的魄力,邱玲别开眼,踌躇半晌,道:“冰宿,你听过红龙骑士团长这个人吗?”
“听过,怎么了?”
“……他是个变态。”
冰宿猛然一震,冲口道:“他欺负你!?”嗓门之大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邱玲更被骇退半步,摆手道:“没有、没有,他只是威胁过我,没有实际——”冰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念电转,恍然大悟:“你想学可以偷偷结果他的魔法?”
“不是啦。”邱玲哭笑不得,“凭我这块料,哪学得会那种魔法。我是想保护史汀老师。”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十分温柔。
“赛雷尔-史汀?他哪用得着你保护。”
尽管早已习惯对方的冷言冷语,邱玲还是被刺得心汩汩流血,苦笑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保护他,尽我所能。”
“尽你所能也没用。”
“努力总没错,而且,冰宿不也有这样的心情?”邱玲微笑,一向清澈的眸此刻竟然深不见底。冰宿一窒,沉默下来。
邱玲上前一步,执起她的手,诚恳地道:“冰宿,虽然对不起朵琳姐姐,我还是决定站在你这边。只是,不要破坏罗兰城主和朵琳姐姐,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这回轮到冰宿哭笑不得,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真相,点头敷衍了事。
“太好了,我真担心你想不开。”邱玲松了口长气,随即一脸义薄云天地拍打胸脯,“有什么烦恼就找我!第三者也没关系,我也是师生恋,大家都是身陷爱河的同伴,就让我们共同努力,给罗兰城主和史汀老师幸福吧!”
懒得搭理她的自说自话,冰宿恢复冷淡的态度,重拾先前的话题:“你想用什么法子保护赛雷尔-史汀?别告诉我是用一命换一命的方法。”她丝毫不认为自己在杞人忧天,以这个同学的单纯和演了过多悲剧陶冶出的浪漫劲,很有可能做出这种蠢事。
“不会的,我会小心行事。”
果然!“小心有什么用,量力才对!一旦发动超过能力限度的魔法,不管多么小心,也绝对是爆体而亡的下场!你以为你死后,史汀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邱玲浮起落寞的笑容:“在史汀老师眼里,我不过是个可爱的学生,他不会因为我死了就活不下去的。”冰宿白眼一翻:“学生也好,情人也罢,有谁被人以生命拯救还能无动于衷的?”这家伙真是蠢得跟猪没两样!
“冰宿,你多虑了啦,我不会寻死的,我保证。”
冰宿压根不信,挥手道:“得了,我会帮你解决道格拉斯,你别再胡搞了。”邱玲以异样的眼神注视她:“冰宿,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要人命的话?”
“你不也是?如果道格拉斯威胁到史汀的生命安全,我就不信你不想杀他。”冰宿一阵不悦,心道:好心没好报!
“我不想!”邱玲大声道,带着一丝惊恐,“我并不想杀道格拉斯团长,我只是想保护史汀老师而已。”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声如蚊呐。
冰宿本是随口说说,看到她的反应反而呆住了:“你真的想杀他……?”
邱玲默然,过了一会儿,大滴泪水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
“我不想,真的不想……可是,在听说道格拉斯团长身受重伤时,我觉得很高兴,想这样史汀老师就不会有危险了,还…还祈祷他就那么死掉……而在听到他痊愈的消息时,又失望得不得了……我好害怕,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冰宿看着她哭泣的模样,没涌出满腔同情,只有无可奈何。
“真是温室花朵。人都有阴暗的一面,何必惧怕它?”
“我不要!我讨厌这个样子!”
“那就放弃你的史汀老师,滚回地球去。”冰宿不耐烦地道,“鱼与熊掌岂可皆得?你既想保持你的纯洁天性,又想保护他,这怎么可能!光是待在他身边,就要目睹许多丑恶的事,如果忍受不了,就趁早回去,别再说些任性的话!”
严厉的话语宛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邱玲定了定神,擦拭眼泪。
“我会回去的,但是要等确定史汀老师不会有事。”她缓缓整理思绪,“我也不想杀人,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这家伙怎么说不通啊!冰宿火大得想找根榔头敲开对方的脑袋看看里面的神经是不是没有褶皱的。
“对不起,冰宿,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我不想变得更讨厌,就算代价是我的生命,我也甘愿。”说着,邱玲奔出房间,不给对方一点劝说的机会。
老天!她真当自己是悲剧女主角了?冰宿目瞪口呆,回过神后,她踩着重重的脚步来到邱玲刚才查阅的书架前,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浏览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骨架修长的大手按在她点着书名的指尖上方,同时一个熟悉的清冽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什么时候对召唤术感兴趣了?”
“你——”冰宿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真的很像鬼!”
“喂。”
被恋人评价为鬼怪的伊维尔伦城主苦笑,随即蹙起眉,关怀地问道:“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还不是因为邱玲那个蠢蛋!”
“邱玲小姐?她怎么了?”
冰宿气咻咻地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罗兰听罢,笑得站不稳,斜倚在书架上。
“哈哈哈……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邱玲小姐是直线思考的人,做出这个决定完全不奇怪。”
“我看她根本疯了!”
“不能这么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我一样理智,何况恋爱中的男女。”罗兰揉揉她的秀发,眼神是近乎宠溺的包容,“我会叫人看着邱玲小姐,你放心。”冰宿脸颊泛红,低声道:“谢谢。”
“跟我还客气。今天怎么样?工作多吗?”
“还好。”
“那,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吃晚饭?”金发青年期待地道,茶发少女瞥了他一眼:“你做我就陪。”
“当然是我做了!食材和烹具都买好了!”罗兰雀跃不已,一派“家庭主夫”的架势,“你想吃什么?”
“随便。”
“喂喂,你这样要我怎么做?”
“我想不出,只好随便,反正只要是你做的,一定好吃。”
罗兰开心得差点飞上天,以往战场上的胜利,或者政治上的成就,都没有茶发少女这样一句浅浅的赞扬令他感觉欣喜。
“对了,冰宿,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茶发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出现的黑发青年吓了一跳。对方也一脸惊讶地瞅着金发青年:“罗兰……”
“没事,她就是我喜欢的女孩,叫冰宿。”
“咦!就是她啊!”黑龙王好奇地打量茶发少女,半晌才想起自我介绍,“啊,我是罗兰的义父,全名是巴哈姆斯,不过你叫我暮就行了。”
“你是龙族吧?”冰宿没听过三首龙的大名,只从瞳仁看出他的种族。巴哈姆斯点点头。
“是他的义父?”少女扫视青年,“你认识的异族可真多。”
“这个是自己粘上来的。”
“喂喂,罗兰……”巴哈姆斯露出伤心的表情。基于反射动作,罗兰摸了摸他的头。黑龙王立刻转忧为喜。
真是义父和义子?怎么我瞧着像主人和宠物?冰宿纳闷。
“啊!差点忘了。”巴哈姆斯突然弹了下手指,念出简单的咒文,“以黑龙王之名,无序的空间打开。”
话音刚落,伴随强大的违合感,空间豁然爆开,金银财宝喷涌而出,压在三人头顶,转瞬将他们埋住。
三秒钟后,一道蓝光射出,将珠宝四散弹飞。
“暮!!!”
金发青年的怒吼震撼了整间书室。
“对不起对不起。”黑龙王满身狼狈地从一堆金币上爬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有这么多,很多年没数了……”
“你没事拿这些玩意儿出来干嘛!?”罗兰一边担心地检视冰宿有无脑震荡,一边踹了他一脚。
“因为麦先说……”
“行了!你给我回去!晚上我再来收拾你!”
虽然委屈,巴哈姆斯还是乖乖回到青年的影子里。如果他来得及把下半句“人类的公公见了媳妇要送见面礼”说出来,想必罗兰就不会赶人,而是傻笑着邀请他这个“公公”参加烛光晚宴了吧,运气实在不好。
“冰宿,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只是砸了个大包。”冰宿放下按着后脑勺的手,摇头甩去晕旋感,想起巴哈姆斯之前的咒语,讶道,“堂堂黑龙王怎么会成为你的义父?”
“他被封印在[龙眠]…一把剑里,恰巧被我得到。”罗兰摸了摸她的伤处。
不痛了?冰宿一怔。
“抱歉,他总是冒冒失失的,但心地不坏,不像历史书上说的,是一条邪恶而凶残的龙。”罗兰自觉刚才说得太过分,决定待会儿做几桶绿豆糕出来,安慰义父受创的心灵。
“你还有别的亲人吗?”冰宿明知故问。
“有。”罗兰一笑,环住她的腰,“我还有个弟弟,一个独角兽义子,一个师父,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少女心情一阵激荡。青年这席话等于将自己的心摊在她面前,叫她如何不感动?
“我师父脾气很古怪,也很邪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免得被吓到。不过你是我选择的伴侣,他一定会欢迎你的。至于莫西菲斯,就是我刚刚说的独角兽,他开始时会有点怕生,但熟悉后,就会很腻着你了。我的弟弟……”罗兰顿了顿,“叫法利恩-罗塞。”
“我知道。”
“咦?”
“那天——”冰宿红着脸垂下头,“在花园里偷听的人是我。”
罗兰愣了会儿,笑着拉近她:“好家伙!我真的被你骗过去了!”
“我的演技不错吧?”冰宿也绽开笑容,环住他的颈项,感觉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贴近眼前的人。
“棒极了!”
本来坐在钱堆上谈恋爱是非常没有浪漫情调的行为,但两人谁也不在乎。
“对了,冰宿,这给你。”罗兰蓦地松开手臂,将一样小小的物事放在对方的掌心。那是个钥匙形状的挂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像木雕一般色泽沉厚,却又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芒。
茶发少女低头端详:“这是什么?钥匙?”
“护身符。”
“我没感觉到魔力啊。”在冰宿的认知里,护身符就等同魔道具。罗兰微笑道:“这不是魔法道具,是比魔法道具更可靠的护符。”
“哦。”冰宿毫不犹豫地将钥匙挂在颈上,道,“肚子饿死了,去吃饭吧。”
“好。”
过了一会儿。
“你在干嘛?”
“当然是把这些搬到城库去了。暮那家伙,以前团里资金紧缺时就不见他拿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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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金发青年正在整理早朝需要的资料,听见黑龙王喜悦的喊声:《罗兰!快看外面!》
(暮?)
罗兰诧异抬首,不及询问,房门就被推开,一个侍卫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叫道:“大人,您快来!”
宫殿前面的广场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惟独空出的中央静立着一头模样似马、额头长角的奇特生物。在场没有人见过它,却都知道它的身份。如此圣洁的气质,高贵的仪态,还有最具标志性的独角——再猜不出才是怪事。他们只想不通:为什么传说中十分讨厌人类的独角兽会来到充斥着人类的伊维尔伦王宫?
一看到那被人群包围的雪白身影,刚踏出大门的罗兰倒抽一口凉气,踉跄后退。见状,跟在他左右的法利恩和艾德娜大为惊讶。
“罗兰。”
轻柔而颤抖的呼唤从独角兽口中逸出。鼎沸的人声刹时止息,人人的目光集中在金发青年身上。
“你、你……”罗兰好容易克制住动摇的心情,冲口道,“回去!”
“我才刚来,你就赶我回去,太无情了吧。”莫西菲斯的态度自始至终十分冷静。与之相反,罗兰的反应就只能用慌张甚至恐惧形容了。
“你根本不能待在这里!”
独角兽缓步上前,顺应他的动作,前面的人潮朝两旁退去。
“莫西菲斯!”罗兰几乎是哀求了。
没有理会,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莫西菲斯才用和那双湖色眼眸一样澄净的声音道:
“我已经走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你还不明白吗?”
罗兰全身剧震,失声道:“你——”
“是的。”
“笨蛋!”这下罗兰是真的抓狂了,“师父居然会答应你这种事!不,你居然要求他做这种事!你忘了?你已经是世上最后一只独角兽了!?”
“我只知道,我无法不来见你。”莫西菲斯凝视他,一字一字道。
言语传递而来的深切思念粉碎了心墙,青年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在迷雾森林度过的日日夜夜,独角兽成长的每个片断。从他两个手掌就可以捧住;到必须双臂抱着走;再到和他的腰齐平;然后是分别时,已经到他的胸口,却还稚嫩一如婴儿的纯洁圣兽……
“傻瓜。”
再也抑制不住如泉涌出的情感,罗兰紧紧抱住莫西菲斯。一黑一白,在这刹那成为永恒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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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维尔伦城主与独角兽见面的隔天,位于中城卡萨兰北方边境的西芙利村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故。
红瓦白墙的屋舍在冲天火光中化为一堆废墟,爆炸声震耳欲聋,奇的是四散飞溅的破片像撞到什么东西似地纷纷掉落,就连目睹这幕光景匆忙赶来的村民也被挡在了外面。
然而不一会儿,结界消失,悴不及防的众人跌了个趑趄。悟出其中的意义,村民们大呼小叫,冲过去翻找起来。好容易,从废墟里拉出被横梁砸得晕过去的屋主。
“神-官。”
闻讯赶来的警备队长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拎起友人的领口暴吼,“要我说多少次,心神不宁就不要实验魔法啊!!!”
“可是——”神官捂住被震得嗡嗡作响的双耳,用全身的力气吼回去,“不做点事,我会疯掉啊!”
“那你就疯吧!”
“太…太过分了……”
艾瑞克松开手:“总比你害人害己好。”
“我哪有害人,我布了结界。”
“你每炸一次,大伙儿就得给你重建一次,还说没给人给添麻烦?”
神官的气焰迅速消退,脸上也浮起内疚之情:“对不起,下次我会用石化魔法把房子加固,这样就不会轻易烧起来或爆炸了。”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搞清楚问题的重点啊?艾瑞克抚额长叹,再看某人已好了伤疤忘了痛地煮起红茶来,更是涌起狂扁的冲动。
“你啊。”他盘膝坐下,抢过对方手里的锡壶,因为神官烧水肯定会干,而且他泡的茶没人喝得下去,“打算这样子到何时?”
“一两年吧,杨阳他们最晚后年也该回来了。”神官将友人搭的炉灶用火球点燃。
“那以后呢?昭霆和杨阳回去故乡以后?”
沉默。好半晌,神官垂下头,让一头银发遮掩脸上的表情,“还是这样子过咯。”
“那你趁早走吧!我们可受不了成天给你盖房子!”得到出乎意料的窝囊答案,艾瑞克竖眉。
“没关系啦,艾里,马上就要开始储备冬粮,到时我就没空胡思乱想了。”神官绽开灿烂的笑容,既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这小子果然没有搞清楚问题的重点。艾瑞克磨牙,却无法出言责备。眼前的人是初次恋爱,当然只会用这种笨拙的方法缓解相思病的症状。
这时,水壶发出噗噗的声响,艾瑞克连忙扑熄火头,倒了一杯给友人。
“比耶拉姆泡的难喝。”啜了一口,神官皱眉。
“但肯定比你泡的好喝!”艾瑞克捶了他一拳,“对了,前几天怎么没见你乱搞研究?”安安分分地待在书室里,害他还以为这个朋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啊!”神官一拍额头,紧张地问道,“艾里,今天几号?”
“26号,干嘛?”
神官松了口气,放下茶杯,转头冲向废墟,埋头翻找,翻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会魔法,念出寻找物品的咒文,一只金属盒应声飞起,落在他掌心。
“艾里,我出去一下!有事用这个叫我!”抛给友人一块传讯水晶,银发青年飞也似地奔出村子。
“哎……”警备队长愣愣地瞧着他的背影眨眼不见,突然视野一花,定睛一看,原来是条蓝影,跳跃着追向远去的人。
雷奇?它没事吗?也对,有那种主子,没点本事哪能活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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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盖着红石山脉的桦树林已脱落了大半,显得十分萧瑟。踩着一地枯叶,神官不流一滴汗地爬上半山腰,四下看了看,唤道:“雪儿!雪儿!”
没等他叫第三声,身披灰袍的东城密探就静静出现,用意外的目光打量他。
“雪儿!”神官高兴地走向她。
“今天怎么主动来找我?你不是避我如蛇蝎吗?”
“呃,那个……”神官尴尬停步,秀丽的脸庞涨得通红,“抱歉。”
雪露特打鼻腔哼出不悦。担心银发青年的伤势,她曾特地前去探望,不料病人看见她的第一反应,是连滚带爬躲到衣橱后面,还用防备色狼变态的眼光瞅着她。
“可是,谁叫你莫名其妙对我做那种事嘛!”
莫名其妙?这回雪露特眼中不是冒出火花,而是射出了杀气。
他以为她是莫名其妙吻他!?
“不是吗?”神官看出她的变化,搔了搔头,“那…你是想憋死我?”说到这里,他的神色登时垮下来:“雪儿,你不是原谅我了?”
“……”
冷静!我得冷静!雪露特扶着树干,努力调匀呼吸,以免怒气冲破理智的栅栏,控制不住将眼前的人用钢线绞成肉酱。
冷静点,我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这家伙有多迟钝!只能慢慢来,不能急躁。如果我现在告诉他真相,只会像上次一样造成反效果。
做好心理建设,雪露特恢复冷然的表情,转过身来:“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雪儿~~~”
“我原谅你了啦!”
神官这才重拾欢颜,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递出金属盒:“生日快乐!”
紫发少女呆了半晌,才红着脸接过礼物,感到心里暖洋洋的。
“打开看看,是我亲手做的!”见她捧着不动,神官焦急起来,催促道。
“不会是恶作剧吧?”雪露特怀疑地盯着盒子,想起以前每逢生日,银发青年都送胡椒炸弹之类的东西给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觉得还幼稚得很。雪露特睨了他一眼,打开盒盖。
深红色的绒布上,一只秘银制的手环端端正正地摆放着。环身被刻成葡萄枝的形状,缀以碎钻般的红色镶石,图案逼真,仿佛真正的植物,可见雕刻者的匠心和手艺。
“这是……真红火焰!”
雪露特瞪视那几颗红宝石,倒抽一口凉气。
没料到是这样的反应,神官愣了愣:“咦,你认识啊?”
“索莱顿!这是哪找来的?”
“煌丹的湖……喂!你去哪里?”
目送转身匆匆忙忙跑走的青梅竹马,神官呆若木鸡,良久才回过神,沮丧地自言自语:“真是的,好歹也夸一句嘛,做了好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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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迷雾森林里,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镜子,观察这一幕。
“哎呀呀,我还没控制他,他就把东西给她了,罗兰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呢。”
帕西斯跷着二朗腿坐在湖心的古迹上,白皙修长的食指轻挥,和他有着相同容姿的青年就从镜面上隐去,换成紫发少女的身影。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属于少年的嗓音:
“你又想控制他?”
“啊,小雷!”银发青年转过头,秀丽的脸上是真真切切的欢喜。
小雷——人形的雷奇态度是和他相反的冷漠,淡黄的眸子写着不悦:“虽然是你的分身,但他已经是个独立的个体了,你不要老是控制他行不行。”
“嘁!我连婴儿都可以毫不在意地踩扁了,控制自己的分身算什么。”帕西斯嗤之以鼻,“何况他本来就是我造的,我爱怎么用他就怎么用他。”雷奇抿嘴不语,神情敢怒而不敢言。
“好啦好啦,看在你的面子,我尽量少控制他就是。”摆摆手,帕西斯回过头,绽开孩子般快活的笑容,语气也充满跳跃感,“小雷小雷,帮我泡茶,我要欣赏美人,有杯茶在手会更有气氛。”
雷奇瞥了镜子一眼,诧异地挑眉:“你说的美人,就是指她?”
“对啊!长得很像罗莎米亚吧?”
“你竟然还记得那个被你奸杀的女人。”雷奇轻嘲。
“要忘了她可不容易呢,滋味那么棒的女人。”帕西斯依然纯洁地笑着,斜睨宠物的碧眸却渗入一丝邪气,“小雷,你在怪我?”
“我不怪你,该怪你的是你自己。”
“哈!就因为她死在我面前?”帕西斯随手一挥,悬浮在他身前的水晶镜就碎成千万片,猖狂的笑意宛如黑暗的羽翼,在那张秀丽皎洁的面容上挥洒开来,“告诉你!就算她再惨一万倍,我也不会有任何愧疚!因为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有罪的是她父亲,不是她!”雷奇的嗓门也大起来。
“这就是她的罪。”帕西斯声音一沉,却轻易镇住雷奇的气势。
良久,蓝发少年才挣脱无形的束缚,叹了口长气。
“要是知道你用这种方式为他复仇,肖恩先生一定会哭死的。”
“哎呀,我又不会让他知道。”帕西斯笑起来,非常清澈也非常愉快的笑声,与他干净的长相十分般配,让人无法想象藏在这个皮相下的是怎样一个灵魂。
雷奇困惑地注视他:“为什么明明邪恶到骨子里的你,能笑得如此善良无邪?”
“这就是功力了。”帕西斯抬头挺胸,一副跩样,“为了不让肖恩师父发现我俩的本性,我和菲莉西亚一直在钻研笑容的技术;为了悄悄干掉在暗地里搞鬼想陷害他的人,这也是必要的手段,所以即使心里打着杀人放火的主意,我们照样能笑得比圣母还慈祥。”
“原来如此,受教了。”雷奇一边想着如果肖恩知道这些事实绝对会撞墙,一边无力地道。
“不用客气,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帕西斯被捧得心情很好,也只有他会视“邪恶”一词为赞美。
“你喜欢杨阳小姐吗?”
“小雷,你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帕西斯惊讶地睁大眼,“她是分身喜欢的人,又不是我喜欢的人。”雷奇也瞠目结舌:“你不喜欢她!?那你怎么容许你的分身抱她?”
“温香软玉投怀,哪个男人会推拒?”
“……”
“我还觉得那家伙动作太慢,换作我,早就把她压倒在地,对她——了,反正她也愿意。”帕西斯想入非非,随即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摇头否决,“不行,干不下去,那么像维烈的脸……太可怕了,幸好那家伙动作慢。”
雷奇揉搓太阳穴,一字一字道:“我必须纠正你一个观念错误,杨阳小姐不会愿意被你的分身——,她是个保守的女孩。”
“管她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帕西斯兴趣缺缺地道,弹了下手指,碎掉的镜子从湖面陆续飞出,拼成原样,随着清朗的咒语,平滑的镜面浮现出国王后宫的景象,“比起那种没有料的小女孩,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些,小雷……”
“你的分身在叫我了,我得回去!”
“……茶。”
一阵寒风吹过,衬得银发青年形单影孤的身子更为凄凉。
“小雷——你太过分了!分身叫你回你就回,我叫你做事就当耳边风,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耶!吃里爬外!”
愤怒的大喊久久回荡在森林上空,惊飞栖鸟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