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城主没有别的事,我想告退了。”
“等等,兰小姐,待会儿的武技课临时取消,艾德娜代我去空浮舟站接风了,现在才通知你,真不好意思。”罗兰歉然道,“还有,我打算让法利恩陪你一起去下界,做你的贴身保镳。”
保镳个头!摆明了监视!冰宿脑海里浮现出伊维尔伦大神官清丽之极的脸庞,感到一阵无力。不过这个提议早在她预想中,所以并不懊恼。
罗兰察颜观色,将她的心思看得雪亮:“你要不喜欢,我换个人给你。”
“不用了,还是老面孔比较好。”
“呵呵,兰小姐果然是聪明人。”罗兰轻笑,双眼闪着促狭的光芒。看到他这个表情,不知为何,虽然明知对方居心不良,冰宿却没办法真正讨厌他,只抛了个白眼过去:“这下没事了吧?那我去收拾行李了。”
“兰小姐。”
她刚按住门把,身后传来东城城主清冽独特的嗓音。冰宿诧异回头,冰蓝色的双眼带着分不清是真是假的关怀凝望她:“路上小心。”
“”
茶发少女没有回话,淡然点首,退出房间。金发青年目送她的背影直至门合上,一瞬间转为冷厉的目光落回他先前翻看的那本诗集上。
******
办公室的门没多久就被再次敲响,得到回应后,来人推门走进。罗兰抬起头,他的心腹,伊维尔伦大神官法利恩-罗塞腋下夹着一叠文件站在玄关,对着他微笑:“刚才我在走廊遇见冰宿小姐。”
“哦。”罗兰反应冷淡。法利恩从他朦胧的眼神和立刻低下头的动作,看出主君根本就没听清自己的话,整个人正沉浸在思考中。于是他也收敛表情,反手关门,走到桌前,抽出文件递给他:“战斗检讨,总共三份。”
“不会吧!这次马尔亚姆居然乖乖写了!?”罗兰大感意外,一把拿过检讨书。法利恩遗憾地告诉他事实:“应该是席斯法尔代写的,我看过了。”
“这家伙”罗兰气结。前线每天都有他派谴的专人送来详实的战况报告,叫高级军官战后写检讨只是形式,毋须特别在意,可马尔亚姆老是捣浆糊的行为还是让他很头痛;伊芙的报告则像鬼画符一般连他都读不懂。当初实在应该逼那小子好好练字的!罗兰心想,然后将一目十行完的检讨书丢在桌上,叹道:“只有席斯法尔每次还给我点面子,可恶。”
法利恩轻笑出声。
“不过看来他们三个都认为有必要对以前的看法改观。”罗兰微微一笑,笑容却宛如刚打磨好的刀锋般,冷硬犀利,“那群野兽已晓得开动脑筋来对付我们,还搞来那种武器,我真的不能再小看他们了。”
“像[混沌水压球]那样的法器,大家一致认为不可能是从本土流过去的,十之**是被外大陆放逐的罪犯有心带去,或者兽人自己从岛上挖掘的。毕竟暗黑岛是第四大陆的遗址,有宝贝埋在地下不奇。”法利恩有条不紊地叙述与幕僚们讨论的结果。但罗兰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神情若有所思。法利恩不解:“大人?”
“有没有可能是走私犯偷渡过去的?老早起就有一群像蟑螂一样杀不死的黑商往暗黑岛运粮食以换取那儿的毛皮珍珠,会不会——”
“不太可能吧。虽然走私屡禁不绝,但那样的法器,不至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渡过境,我们的海关又不是当假的。”
“我倒觉得他们都是吃闲饭的一批,不然为何走私至今猖獗不休?”罗兰冷哼。法利恩但笑不语,知道主君完美主义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哎,法利恩,”年轻的城主突然眼睛一亮,“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利用这个!伪装成走私犯送几船掺砒霜的食物过去!就算毒不死所有的兽人,剩下的也不会再敢跟那些黑商做生意,走私就能不灭而消了。”
“大人此计,一石二鸟。”法利恩衷心赞叹。
“唉,为何以前没想到呢?今天就不会损失那么多士兵了。”罗兰叹了口气,“不过听说走私商之间有一套防伪口令。法利恩,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趁这次和兰小姐去下界的机会打探出来。”
法利恩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恭顺应道:“是。”
罗兰侧首,几缕淡金色的发丝就垂落在他额饰中央镶嵌的蓝宝石上,交织出一道梦幻的光晕,为他天人般俊美的容姿更添迷醉人心的魅力。
“你要不想去,就老实说出来。”
“没有这回事。”法利恩摇头,长长的发辨随着他的动作跳荡起伏。
“别担心,虽然你一直充当新旧人之间的桥梁,但如今也十年了啊。”罗兰的声音有着极微量的感叹,眼眸也蒙上回忆的薄纱,然而只一忽儿,他的眼神又回复一贯的清冷明澈,语调也变得冰酷,“十年。我给了他们十年忘却旧事,够久了,如果他们还不识相,休怪我不客气!”
“大人。”法利恩冲口道,“其实你”后半段话在风中消逝,因为他的主君举起右手,示意他“打住”。
“别谈这些了,那件事调查得如何?”
“很抱歉。”法利恩低下头。罗兰用羽毛笔敲敲一边的太阳穴,轻蹙双眉:“我想听的不是你的道歉。我知道你这人天生不喜欢为自己辩解,但也要让我听听具体经过吧。”法利恩满脸通红,头垂得更低了:“是,对不起。是这样的,我们仍然找不到那两个满愿师的下落。只能大致确认方位是卡萨兰的东境。”
大神官的表情就像考试不及格的学生一样,伊维尔伦城主却没摆出学生家长的晚娘面孔,依旧一派平静。
“因为妨碍太多了吗?”
“这是主因。不然,即使那个人能力再高也敌不过我们合力。”
“嗯,那我就放心了。”罗兰耸耸肩。法利恩抬起头,眼神明明白白透露出“这样真的可以放心吗?”的讯息。罗兰见状,低声笑起来。
“法利恩啊,我不贪心,一个兰冰宿就够我受了,我可不想再添两个烦恼。五大城这样互相牵制;落入敌人的圈套倒也好,就意味着中西两城的满愿师将不会和这个国家接下来的动荡有任何关联,我也不会无聊到非去打扰他们的隐居生活,怕就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关键是那个人,那个绑架满愿师的神秘人物,看他是贤者还是假装贤者的野心家。若是前者就如我先前所说,他绑架满愿师的目的纯粹是为了将他们与大陆的纷乱隔离开来,然后守护他们一辈子,这样当然皆大欢喜,可是我却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偏大,大概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法利恩皱眉:“大人的意思是,那个人绑架满愿师的真正目是用他们当作称霸大陆的筹码?”
“唔,这太夸张了。我不认为那两个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罗兰摇头。
“不!大人,这是有可能的!由于最近的战事,中西两城的人民都普遍兴起一个想法,认为他们的城市之所以爆发战争,就是失去满愿师的缘故!假以时日,这种猜想变成确信,而那两个满愿师又出现在大众面前,可以预见他们会被立刻拥为救世主,只要一句话就可以鼓动起民众!”
“嗯,你想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法利恩,你把原因和结果搞混了。促成这场战争的是德修普和贝姆特,不是那个人,不能以此证明他有你说的那份野心。况且——”罗兰浅浅一笑,“德修普和贝姆特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城民去信奉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真要搬个神出来才能安定人心,他们也会自己当那个神。啊,不对,德修普应该会让妹妹当吧。”
大神官依旧有点不放心的样子。罗兰以温和的眼神望着他:“别太操心,法利恩,虽然这一点我不够份量说你,目前我们手边可供判断的资料太少,就算设想了成千上百种可能,最后或许也用不上。所以,耐心等吧,只要那个人的精神还没修炼到超凡脱俗,迟早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只要到时我们比其它城更快逮到那两个满愿师就行——这没问题吧?”
“请您放心。”法利恩回以无比自信沉稳的微笑。
罗兰颌首,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
“话说回来,自五个满愿师被召唤起,这个世界就真的朝向一个让人愉快的方向前进了,速度快得连我也有点意外。”
“”法利恩不答,他内心深处觉得魔导国目前的局势并不是“让人愉快”的,而且除了罗兰,所有人的想法应该都和他一样。法利恩原本以为自己明白主君当初召唤满愿师的意图,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在他看来,满愿师虽然不是最近一系列战争的主谋,多少也扮演了某种契机的角色。他有个莫名的预感,觉得满愿师将成为大陆动乱的诱因,这没道理的想法深深困扰他的心,无法了解主君真正心意的认知更令他沮丧不安,因而没发现罗兰正盯着他看,犀利的眸光透过他不经意表现在外的情绪变化轻易剖析了他整个心理活动。
“我说法利恩啊,你还是不够老练,心一动摇就反映在脸上。回去对着镜子再练练表情,最好修张和我程度不相上下的扑克脸出来。”罗兰的语气充满揶揄的笑意,而他的心腹也不负他期待,“咻”地红透脸,嗫嚅道:“呃,我”
“呵,法利恩,你不必害怕战争,真正可怕的是那侵蚀人心的和平。看看卡萨兰那群**的贵族吧,他们就是这千年和平下的最典型产物。”
“大人”
法利恩的神情沉寂下来,在他视野彼端,罗兰俊美的侧面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像,散发出冷硬的质感,然而他仿佛碎冰轻击的清冽嗓音却隐隐透出一丝热力,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更燃烧着两团苍色的火焰。
“如今你也听见了,旧壳破裂的声音。”
大神官感到一股深沉的战栗自心底涌起,扩散至全身。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位他誓言终生侍奉的主君内心深处潜伏着一头巨龙,这头龙的名字就叫作“野心”,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龙正从长久的睡眠中苏醒。
罗兰轻轻抚摸额心的蓝宝石饰物,绽开只能用“欣然”一词形容的笑容。
“我很高兴能生在如此有趣的年代里,法利恩,真的。”
******
迷雾森林,即使在有[神之弃土]之称的卡萨兰西境,依然是一处让人闻之色变的禁地。不但因为种种可怕的传说为它镀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主因是千年来确实没有一个人进入迷雾森林后还能出来的例子,因此历代魔导国国君都明文把这里列为禁区。
然而在极少数人眼里,迷雾森林非但不是恐怖的“魔域”,还是像自家后院般来去自如的地方。这些人乐的把国王的法令做挡箭牌,在森林深处进行秘密的非法活动,偶而将一两个幻想成为勇者闯进来的冒失鬼打发去另一个世界,为迷雾森林的邪恶名声再添血的注解。
尽管最近多了批狠角色在林子周围游荡,这些森林住客也没真的放在心上。首先迷雾森林确实一如其名终年被浓雾覆盖,林里暗无天日,没有地图的人进来只会迷路到饿死为止;再者森林里到处是变形植物和食人魔兽;一踩到马上完蛋的无底沼泽以及众多天然或人为的陷井,即使是“宫廷术士团”的顶尖术士们恐怕也无法克服这些难关。所以,他们依旧放心地各做各的事,顶多是接到任务进出森林的时候得费点功夫罢了。
这一天,就有一个迷雾森林的住客悄悄避开监视者们的耳目,潜入森林。一直跑出里许,他才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摇摇晃晃地靠向一棵大树。在他身后,一长列殷红的血点延伸至远方。
“榆。”
和声音一样突兀出现的来者身披灰袍,脸也隐藏在兜帽下,但从有点冰质的嗓音听得出是个女性,年纪似乎也不大。一看见她,被唤作榆的男子登时露出几分嫌恶之情,夹杂着更多的惧意。
“你来干什么!”他粗声粗气地道,“还有,别叫我代号!”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来找你的话——”女子只当没听见对方的后半句,自管自道,“我可以马上帮助你回忆起来;如果你是假装不知道的话,我也可以迫使你说‘我现在想起来了,快住手’——你选哪一种?”
“两个都不要!我还想留着脑袋吃饭。”
“一个蠢才和违纪者的脑袋,不要也罢。”
女字依旧用那种没有变化的冷静口吻说话,然而她的语尾却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吓了榆一大跳。只见一具浑身染血的尸体从附近的树上滚下来,被撕成一条条的衣服勉强能辩认出是件术士长袍,左胸的三叶草(注:三系魔法师的代称)徽章还有卡萨兰宫廷术士团高级干部的标志。可是现今这名原是高段法师的人物只是支离破碎地躺在一堆烂叶上,身上还趴着一只与豹子差不多大的异兽,正用一双充斥着腥残兽光的眼睛瞪着榆。视线相对的刹那,年轻的黑咒术师不禁打了个寒噤,脸孔变得唰白。
“所以我说你是蠢才,连被跟踪了也没感觉,你当吉西安术士长的手下和你一样是废物?”女字不知放出什么暗示,那头异兽立刻跃至她脚边,乖觉的神态就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舔舐脚爪的姿态也十分相似,只是必须忽略爪子上的血渍和肉块。
“我”这回榆脸上浮现的是受伤和屈辱的颜色。
“这个人也算得是个人才了。”不理会部下,女子抬足轻踢那具血尸,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在我速度最快的使役魔兽的扑击下,居然还能及时张起一道防护罩,真不错,何况他只是个三叶草。听说吉西安术士长是最高阶的五叶草,不知会不会有和他交手的机会。”
女子转向部属,兜帽下的双眼闪着冷讽的笑意。
“现在你明白了?这世上多得是凭你那种程度远远对付不了的敌人,不要以为当了黑咒术师就了不起,你只不过是个见习生罢了!”
“是。”榆不甘心地应道。女子瞥了一眼他带血的肩头,微露笑意:“不过看起来佣兵王那一剑够你受得了,这次我就不处罚你,但你记住,下次再没得到任务就擅离训练场,不用我来收拾你,城主大人直接会叫法利恩阁下给你个干净——你听明白了吗,榆?”
“听明白了,椿大人。”见习黑咒术师临时想到一个向上司报复的方法,咧嘴笑道,“不过今后请你也叫我本名,雪露特-科尔修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