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人并不多,一道命令下去,那些原本心有他念者也大都暂时放下了戒备,即便不大愿意见到这几个异乡人在寨子里晃悠,也权当做没看见一般忍了。
原本安排的那处竹楼给今晚的这一场闹剧烧得只剩了副架子,自然再住不得人,石汶只得再给他们安排了一处落脚的屋子。
这一路上白瑜的兴致都不怎么高,原先跳脱的少年现在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人恹恹地耷拉着脑袋。
“还在想你师父的事情?”
他闻声回过头,惨白的月色衬得女子的眸子有些凉薄。
“阿九姐姐。”少年垂着头,颓丧地靠坐在屋顶,“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是他了?原先不告诉我也是因为这个吗?怪不得阿书哥哥要我跟你一起来南疆……”
“要你来南疆不是因为周秦,那个时候他应该也没有怀疑到他身上。”晴岚拍了拍衣摆在他对面站定,说道,“南疆路途迢迢,那个时候是知道有内鬼,不敢再用鹰传信,这才叫你跟着过来,毕竟现在去北疆的人还没回来,庄内熟悉传讯的就你一个。至于是不是提前猜到……”
她抿了下唇,望着少年的眼睛轻轻摇头,道:“也是到了这儿,发觉不对劲才猜到他头上的。”
白瑜握紧了手,咬牙道:“阿姐,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怎会是他?时怡姐姐要是在,非得给他一巴掌不可……这都是什么混账事儿!”
“我也不明白,但是现在不是去想理由的时候。”她仰头望着那一轮圆月,忽然像是压着什么似的合上眼,“得想办法阻止他,不论他想做什么。”
如果仅仅是针对墨客还算好了,但现在战火四起,他这一个勾结外族就不再是什么私怨,若是再不做什么……恐怕北疆情形不会太好。
“我晓得的……要我明日一早去传消息吗?”
“嗯?不用,我放了鹰。他原先一直藏得很好,没道理这么轻易把自己暴露出来,除非……他是觉得是时候让我们知道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了。”晴岚摆了摆手,“你留下来,帮我护着阿雪。”
“是因为寨子里……”
“不是。”她沉吟了片刻,眉头微皱道,“苗疆的蛊师,不止有寨子里的巫祝。”
周秦再怎么全才也不可能连同南疆的巫蛊之术也一块儿精通,那么他手里的蛊是哪儿来的?还偏偏挑了这种治标不治本的蛊……如果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带着苏念雪来的南疆,那么他自然知道这种蛊只需要换一种诊疗方式便不难治愈,药王谷是中原医道的中流砥柱,苏念雪又是谷主的弟子,这么一来这步棋不就废了吗?
可这家伙怎么可能走一步完全无用的棋?
如果不是无用的一步,那就肯定还有后招。
“保护好她,也适时暗示一下尚有战力的巫祝。”
“……好。”
南疆的夜里相比白日还是凉了不少,外头的风有些大,吹得古旧的窗子飒飒直响。
晴岚推门进来的时候苏念雪正摆弄着满桌的瓶瓶罐罐。
里头装着的东西原本大多是她那时出门历练自药王谷带出来的药物,只不过这么些日子过来,从江南的疫病到江陵时被江湖正道围追堵截,她身上的药早就给用得七七八八的了,是以她如今手里的这些基本都是临行前司云给的。
用法剂量跟药王谷制的药还是有些差别,不过因为这些东西委实太杂乱,再加上事出紧急,她有些也没仔细看。
“你这是打算一晚上将司云给你的东西翻个透彻?”嘴上这么说,晴岚还是替她再点了盏烛灯,“不打算睡?”
“反正今晚上这么一闹我也睡不着了,倒不如瞧瞧有什么用得上的。”苏念雪抬眸瞟了她一眼,顺手从里头挑了几个瓷瓶摆在她面前,“记得拿上这个,我看过了,是防毒的,应当用得上。”
她整个人像是扎在药堆里,一边辨识一边还不忘小声嘟囔道:“早知道在长安的时候应该顺路回一趟谷里的,带着这几瓶东西还不如一粒百毒解来的有用……”
晴岚撑着脸看她皱着脸碎碎念的模样,没忍住轻笑了声。
“你这话要是给阿云姐知道,她怕是要给你气死。”
“实话嘛……”觉察到她话里的揶揄,苏念雪放了手里的东西嗔了她一眼,道,“你还有心思笑,就不怕那毒瘴里真有什么意外。”
“怕,但是怕也没用。”她垂眸瞧着面前的瓶瓶罐罐,像是早已习惯般淡淡道,“没别的法子,别说是龙潭虎穴了,阎王殿我也得走一趟……嘶……”
她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忽然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这么猝不及防的一下子倒是叫她吓了一跳。
年轻的医女抬眸淡淡地看了眼她捂着额头一脸错愕的模样,面上少有地带上了愠色,她侧了侧身子,故意低着头不理她。
这……不得了了,好凶哦。晴岚眨巴了下眼睛,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边疆的守军有种说法。”她咬唇想了想,生硬地转了话头,“越是避讳死字的往往死得越快,那些总将生死挂在嘴边的人活得却越长,所以许多人习惯将这些挂在嘴边,说是说得多了,阴间鬼也不收他们。”
哪儿来的歪理……苏念雪嘴角抽了抽,在心底腹诽了句,不过面上依旧是那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阿雪,那个……其实我们都已经叫做鬼差了,计较这些名头也没什么必要了不是吗?”见她还是没理会自己,晴岚喉头微微一动,整个人都有点儿僵。
她们俩其实几乎没有过什么争执,苏念雪性子柔且通透,她自己也是个说得少做得多的性子,能吵起来才见鬼了。
所以……她是真的不会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