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顺流而下,待到靠岸恰逢日暮,天边遥遥一抹残阳,烧红了整片天,煞是好看。来往的人也大多准备归家,熙熙攘攘的一片,热闹得紧。
晴岚靠岸停了船,付了些银钱叫人看着船,伸手把苏念雪拉了上来。
“倒是赶得巧了,现下过去怕是恰好赶上放河灯。”苏念雪索性牵了她的手,行进间晃啊晃的,眉眼含笑的模样像极了个偷吃了糖的孩子,“你以前放过河灯吗?”
晴岚望着她的脸,又看了看被晃荡着的手,无奈地勾了个笑,倒也由着她道:“嗯,不过不是这个时候,大致是在仲秋。”
“同你兄长?”
“也不全是。”她略思索了片刻,老实答道,“年幼的时候是同阿爹阿娘,还有哥哥,逐渐年长些嫌麻烦,便不想下山,但总有些,嗯……同门,会说着想去放灯许愿,便被拉着一同去了。”
“许愿?”
“嗯。楚地有种说法,仲秋放灯,将心中所想写于河灯上,河水顺势而下,寄由山神,便可如愿以偿。”
苏念雪抿了抿唇,眨巴着眼道:“那你可曾写过什么?”
这话倒是问得人一愣,晴岚思忖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叹了声道:“写过的。不过那时年纪小,连为何爹娘身居荆楚,究竟是什么人都没搞清楚,愿望自然也做不得真。后来……便再没有过了。你也晓得的,我们……与其期盼所谓神明,不如相信自个儿手里握着的东西。”
鬼差么,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大抵是不敢去想的。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还牵着自己,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对、对不起……”
其实本来也不疼,但看她这副模样,倒是叫人忍不住想逗逗她。苏念雪暗笑了声,故作委屈道:“阿岚,疼。”
“我……”晴岚连忙低头去看她被自己握着的手,略微查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弯来,“你!你框我!”
“噗嗤哈哈哈哈哈……”苏念雪没忍住笑出声,伸出手去捧起她的脸,眯眼笑道,“对啊,我是在框你,不过有人这个时候走神想其他的,我不开心,所以算作扯平了。”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晴岚眼底流露出一抹错愕的神色,却也拿她没脾气,只得哼了一声,故作冷淡道。
“下不为例。”
嘴上这么说着,但到底手还是没放开。
苏念雪被她拉着穿过人群,唇边衔着的一抹笑意像极了偷腥的猫儿。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对方清瘦的背影,开口唤她。
“阿岚。”
“嗯?”晴岚闻言扭过头,琉璃色的眸子在灯火的辉映下纯净无暇。
年轻的姑娘歪了歪头,笑着道:“你想听故事吗?”
故事?她怔了一下,道:“什么?”
“这个嘛,留到后头说。”苏念雪忽然拽着她往前跑,不忘回头道,“先去买河灯啊!”
这丫头……她猝不及防被拉的一个踉跄,无奈地摇摇头迈步跟上,唇角却是不自觉地勾了个浅淡的弧度出来。
算起来,她真的许久不曾逛过灯市了。耳边是江南的温软声调,目之所及的是夜色中逐渐亮起的星星灯火,人潮拥挤之中,她恍惚间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荆楚街市。
那是少数仍然能记起的幼年时光。
荆楚相较临安算不上繁华,但每逢节庆,总归是热闹的。在拥挤的人群之中,阿爹将她高高抱起放在肩膀上,一边手还牵着阿娘,还是个半大少年的哥哥献宝似的拿着刚买的糖葫芦逗她,在声声笑语之中,印入心间的是荆楚古老的歌谣。
听不清唱词,只记得那声声曲调。
原本以为,这大抵便是支撑自己余生岁月为数不多的光亮,但如今……
她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经被拉到了摊子前,而此时眼前的……是那个言笑晏晏的年轻姑娘。
“做什么这么看着我?”苏念雪付了银子拿着灯在她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晴岚伸手拨开了她略微汗湿的额发,侧头看了看另一边的小吃摊,道,“吃糖葫芦吗?”
苏念雪愣了下,轻笑出声道:“好啊。”
自始至终,两个人都心照不宣般的没松开握着的手。
河岸的人颇多,好不容易寻到个无人的亭子,热闹的对岸倒是已经放起了灯。各式各样的灯盏顺流而下,照亮了原本昏暗的河道。
“不是说要讲故事吗?”晴岚帮着点了一盏灯正准备往河里放,却被拦了下来。
苏念雪撕了一小片宣纸给她,笑道:“许个愿?”
“做什么要我许愿?”晴岚拿她没办法,只得接了纸笔思忖着该写些什么。
“讨个彩头嘛,灵验与否另说。”苏念雪放了笔,笑着看着她,“快些,等着你一起放灯呢。”
愿望吗?晴岚眼里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来。那个时候的愿望是什么?
是亲族安在,岁岁今朝。
那如今呢?她抬眸看了眼眉目含笑的姑娘,提笔在宣纸上轻轻写了几个字。
“好了。”她蹲子,同她一道,缓缓将灯盏放下了河道。
“写的什么?”苏念雪凑过去拽着她衣角。
“说出来便不灵验了。”晴岚轻笑了声,退开些道,“你的故事呢?”
“唔……”苏念雪拉着她在凉亭里坐下,缓缓开口道,“朝堂,或者说大梁边境军有这样一支军队,无人知晓其来历,戍守何处,主帅何人,人数几何,甚至于所有人都绝口不提他们的存在。但却没有人敢不敬重这无名之师。从大梁立国,到百年前景帝平四境之乱,这支无名之师都会在所有人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戍守四方。但在战乱平定之后……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晴岚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接话道:“太始帝立国的墨翎骑。”
“你知道啊。”她侧过头,道,“其实你们同他们很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