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郎被杜恒霜气得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伸出一只手臂,手臂上广袖飘飘,颇有出尘之意,从袖子里伸出来一只圆圆滚滚的手指头,指着杜恒霜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听见这句话,永昌帝微翘的嘴角垂了下来,他眯着眼睛,往崔大郎那里扫了一眼,便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貂裘下面露出的翻毛长靴子出神。
杜恒霜微微一愣,也飞快地睃了永昌帝一眼,正好瞥见站在永昌帝身后,半垂着头的毅亲王微微点了一下头,顿时松了一口气,沉声道:“崔尚书,‘欲加之罪’这个大帽子,您别往我头上扣。我不是朝堂中人,也没那么大事。——到底崔三郎有没有调动北衙禁军要抓捕我们,您叫北衙禁军过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我听说,崔三郎是北衙禁军的统领,总不至于,北衙禁军不听崔三郎的调遣,只听我这个无知妇人的调遣吧?”
崔大郎恼道:“你也知道我家三郎是北衙禁军的统领,那他调动北衙禁军有什么错?怎能叫私自调动?!”
“咦?崔尚书这话有意思。我从来不知道,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皇宫旁边,负责陛下安危事宜的北衙禁军,也可以不经陛下同意,随便由统领调遣。”萧士及站了起来,对着永昌帝那边拱了拱手,看向崔大郎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北衙禁军其实是永昌帝的私卫。崔三郎能做统领,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挤进去的。而且北衙禁军有五大统领。崔三郎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五大统领当然是直接听命于陛下。只有崔三郎一向觉得自己的身份超出其余四大统领太多,所以一向以北衙禁军统领之首自居。他在北衙禁军里面跋扈惯了,另外四大统领,对他都是惹不起。躲得起。
崔大郎冷笑道:“事急从权,柱国侯难道不知道吗?柱国侯也是军人,难道不懂‘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跟我充什么正经!”
这话倒是让人不好驳斥。
杜恒霜见堂上陷入死寂。忙道:“这样说来,崔三郎调动北衙禁军,是职责之内了?北衙禁军的职责,我听我家侯爷提过一次,说是护卫皇宫,保护陛下安危的。那请问,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在长安城东北向王家大宅门口,如何威胁到正北向皇宫的安全了?还是崔三郎公器私用。用北衙禁军给他自己做护卫?”
崔大郎脸色一变。暗道杜恒霜这个妇人实在是牙尖嘴利。在陛下面前说这种话,实在是字字诛心,就森然道:“柱国侯夫人。你也不要胡乱攀扯。你身带强弩,揪着我家三郎不放。难道不是威胁到我家三郎的安危?他是北衙禁军统领,北衙禁军是他的下属。身为下属,保护自己统领的安全,又有何不可?”
杜恒霜见崔大郎虽然看着肥胖蠢笨,但是实在比崔三郎老成狡猾多了,随便一句话,就被他将因果关系颠倒过来。
杜恒霜笑着摇头,“崔尚书,我们在这里打嘴仗,其实也说不出青红皂白。我说是崔三郎先动手,调用北衙禁军威胁到我的安危,逼着我动手,而您说,是我先动手,崔三郎才调用北衙禁军保护他的安全。——这种完全南辕北辙的说法,我们就是在这里争到明年也不中用。”
“那你想怎样?”崔大郎的语气越来越不客气。
杜恒霜对着永昌帝那边福了一福,“不是我想怎样,而是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顿了顿,杜恒霜又道:“如果陛下觉得我失礼,我自然是愿意向崔三郎赔礼道歉的。”
永昌帝笑了笑,心道柱国侯夫人还是挺识相的,看来先前拒绝他让她亲近太子妃的提议,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大理寺堂上的人也都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就慢吞吞地和稀泥,“要不这样吧。朕不追究私自调用北衙禁军的事儿,崔爱卿也不要追究柱国侯夫人射伤崔三郎的事,怎样?”
这不是明摆着偏向杜恒霜?!
崔大郎心头大怒,只得极力忍耐,才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道:“陛下圣裁。不过,”他又抬起头,坚决地道:“可是我家三郎如今随时会死,这笔帐,该怎么算?”
永昌帝面无表情地看了崔大郎一眼,才看向杜恒霜,问道:“柱国侯夫人以为如何?”
杜恒霜暗忖,如果想让崔大郎咽下这口气,自己还是得退一步,毕竟自己将崔三郎射成残疾,不下个面子是不行的。还有,如果崔三郎真的死了,崔大郎肯定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思忖良久,杜恒霜缓缓地道:“陛下,臣妇有个提议,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柱国侯夫人但说无妨。”
杜恒霜就道:“崔大郎和这位张医士口口声声说崔三郎快要死了,我却很是不解。先不说胳膊上的箭伤并不是致命伤,而且崔三郎人,听说从小跟着高人习武,绝对不是弱不禁风的寻常士族男子。”
“呵呵……”堂上传来此起彼伏的低笑声。
除了站着、坐着的这些人,大理寺堂上还有很多衙差和散官,都不是士族出身,听见杜恒霜这样讥刺士族男子“弱不禁风”,都是心下大快。他们平日里受够了士族人的白眼,如今能有机会嘲笑这些涂朱抹粉、吃五石散吃得光着身子满街乱跑的士族男子,都是不肯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