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衙门口,一看,本期县试的轮榜已经贴出来了。
县衙的大门口立了几百读书人,好生拥挤。
所谓轮榜,乃是明朝科举童子试中的一种特殊张榜形式。就是将头名案首的名字写在告示的最中心,第二名第三名则写在第一圈,然后一圈圈写下去,形如箭靶子。
只见,轮榜的正中心霍然是梅朴的名字。
周楠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三百两债务总算是了结了,我和梅家的恩怨也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天空是多么晴朗,空气是多么新鲜,生活是多么美好!
当初和梅家谈判的时候,周楠口头说给梅三公子一个秀才功名,用来抵消那三百两银子的欠款。至于两家的恩怨,则等过了童子试再算。
但当年的凶杀案,周楠已经被判了十年的徒刑。现在又帮了梅家这么大一个忙,梅康估计也不好意思再对他不利。最多大家以后不打交道,当彼此隐形就是。
这次童子试让周楠大觉意外的是,水岳竟然得了第二名。想起考场上史知县对他的夸奖,又当场录取可以看出,这人确实是安东县最年轻一辈读书人中最能读书的。难怪老水一心要让他这个侄儿改宗,为了让水乐脱离贱籍甚至将其过继给别人。至于水员外,甚至不惜送房子给周楠走关节。
看来,这人再过得十来年,就能得一个举人功名。
正看着,旁边就有书生长叹一声:“水岳水老弟今科县试的文章我也看过了,作得极好。如此才气,竟然只得了第二,不公,不公啊!”
另外一个书生道:“连兄,其实,梅朴的卷子我也读过,写得也是可圈可点。梅、水二人都是年轻一代书生中的佼佼者,一时瑜亮,谁得头名案首都不觉得奇怪。不过,梅朴的文章要老辣得多。相比之下,水岳略显稚嫩。”
原来,明朝的读书人在每次考试之后都会交流体会心得,互相批改卷子,检讨得失。而衙门为了公开公平公正,前几名的考卷也会张榜公示。有书坊的老板也会将前几名的卷子买去,刻印成书,让读书人揣摩。
因此,大家这次考试文章彼此都看过。
梅家有的是钱,提前得到答案,必然那出白花花的银子去找作文高手预先写上一篇让梅三公子背熟了。那文章估计写得不错,至少能够服众。
否则,若是太差,甚至是狗屁不通,史知县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他得第一,周楠这么想。
被着连兄的那个书生不服,争执曰:“王兄这话就不对了,水、梅二生都是十一二岁的孩童,当有赤子之心。梅朴文章是作得老辣,可却不是一个童子应该有的锐气。因此,这次县试,水岳才应该得第一,大家也是心服。”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明朝的读书人脾气都不好,王书生一言不合就恼了,喝道:“连兄你这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是不是得了水家什么好处,这才帮着水岳说话。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水家为了得这个县试头名不知道在衙门里使了多少银子。就连周楠那品行败坏的胥吏,也得了一套宅子。”
“还是县尊清廉,本着一颗公心,执意取了梅三公子。否则,叫姓水的得了头名,大家才是真正的不服了。”
听到他的话,众书生也对连书生怒目而视:“对,水岳若是真得了第一,我等绝不干休。你竟然向着水家,定是得了人家好处,斯文败类,你我今日割席断交。”
气得那连姓书生满面通红,顿足道:“我跟水家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干嘛要帮水岳说话。只不过是说一句公道话而已,水岳的文章确实写得灵动有气韵啊!”
众书生只是冷笑,一副鬼才相信你的表情。
是非之地,不克久留。
周楠心虚,忙一溜烟跑进了衙门。若叫这群书生认出自己来,须脱不了身。
到了后衙,史知县正在睡觉。天气热,他忙了一早晨,此刻正躺在院中的花架子下,一个衙役正在后面替他懒洋洋地打着扇子。
听到脚步声,史杰人微张双目,挥手示意那个衙役退下。然后缓缓道:“周楠,你回衙门来了?”
周楠上前一步,道:“卑职今天是来给大老爷请罪的,这几日周楠懒于政务给县尊惹麻烦了,还请老父母责罚。”
史杰人笑了笑:“人都是肉体凡胎,也有累的时候,休息一下也好。比如本县,这瞌睡不睡足了,一天到晚都不得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