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时久见鲁盘和卫九儿都要留下,干脆便将手下的五名暗桩也留在了玄宫,那几人原本也是山民后裔,耕种渔猎皆有所长,在玄宫之中,就算不出雷泽,也有山货湖鲜,时不时还能填点鼍龙肉,有他们种些稻谷,便可自给自足。
毕竟玄宫之中的龟甲龙骨数量太多,这一次以运送孔丘手稿的名义,运走了一大部分,可仍有不少因为存放不当,或是破损,或是霉污难辨,需要小心处理,鲁盘主动提出留下来收拾这些甲骨,司时久顺势推舟,便留下些人手,打算将此地作为一处暗庄,慢慢发展,日后或有大用。
毕竟,孙奕之此番回去营救太子友,再次违逆夫差,怕是这位大度的吴王心再宽,也容不得他再回吴国军中。作为将门之后,无论在哪一国,他终究还是需要自己的人手,卫国国势虽弱,却正好无力针对他们,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安排完人手,司时久方才带着手下和木箱回南山别院,孔门弟子已将孔丘留下的手稿抄录完毕,送回帝丘卫宫,余下的也都整理得差不多,就等着启程返回鲁国。
赵无忧这几日都在帝丘大肆采购,有了家主的支持,他此行越发理直气壮,赵鞅让人给他送来通关文书和使节,还给他的品阶升了一级,如此去鲁国之时,一则恭贺大胜齐国,二则邀为同盟,互通往来,联姻结好,自然少不了附带向孔丘求学之事。
他以求学为名,前去求书,给鲁国君臣和孔丘都准备了厚礼,务求将此事办得妥帖。可没想到,两下合在一处后,光是马车,便有八十多辆,浩浩荡荡的车队,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简直比王侯将相出巡的仪仗还要盛大。
这样一支队伍出行,连卫王都收到了消息,脸色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虽说他这段时间都称病不出,生怕秦国派人来责问其纵容北蛮人入境行刺,可得知晋国使臣在自己的地方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还是满心不快。
要知道,孔丘先前不愿为他所用,就是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他本是卫灵公姬元之孙,卫太子蒯聩之子,然因太子蒯聩与南子不睦,派人行刺南子不得,败露后,便逃亡他国,如今正在晋国赵鞅门下为客。蒯聩逃亡后,卫灵公病逝,本欲立公子郢为太子,公子郢却坚辞不受,南子奉灵公遗命请公子郢即位,公子郢推却不受,力荐原太子蒯聩之子即位,是为如今的卫王辄。
他这王位得来不正,非先王所传,还跨过了自己的父亲,即位后,便曾接到晋国来文,请他接回先太子蒯聩,让出王位,以示孝道。然而卫王辄已不是昔日的公子辄,尝过了一人独坐上位的滋味,又怎肯拱手让出王位,甘居人下?更何况,蒯聩膝下并非只有他一子,在晋国与赵氏联姻,娶了赵氏女,成亲生子。
若他依仗晋国之力回国即位,哪怕这王位是亲子所让,来日也未必肯交还于他。
王室后宫之中,从来不讲什么骨肉亲情,父子兄弟,一朝为君臣,便是天地之别,本是出于同根,谁又真的心甘情愿臣服于他人呢?
只是卫国比之晋国,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历年来都是在晋齐之间摇摆不定,如今晋国一力扶持蒯聩,他身为人子,既不能明着针对自己的父亲,又无法坐视他们对自己王位虎视眈眈。他本欲从齐,奈何齐国不但大败,国中还内乱不止,田氏与其他重臣之间矛盾重重,一扫齐景公在位时对外的强势之态,短时间内怕是根本无法与晋国相抗,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无忧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嚣张。
听着那校尉愤愤不平地说起那些鲁国人和晋国人沆瀣一气,竟从卫国带走了八十多车的书简,这些书简虽是孔丘历年来的收藏和手稿,却也是在卫国所成,若无卫王昔日的供养,他如何能搜集到如此数目的珍籍?这般让他们白白带走,真是亏大了。
卫王辄听得心痛不已,他如何不是如此想的,以孔丘的眼界,所收藏之书,必然价值不菲。就算他让门下弟子抄录后留在卫国一份,那也不过是抄本,如何比得上原本的价值?
可是他事先收了鲁国送来的厚礼和重金,已经答应他们迎回孔丘,并带走孔丘在卫国所藏书卷。先前他以为孔丘在诸国游历十多年,来卫国时,只剩下一辆马车和几个落魄弟子,被陈蔡围困之时都险些断粮饿死,完全是他好心才收留了他们师徒,并待为上宾,还听从南子之言,将他们安置在南山别院。
孔丘师徒来时的模样他尚记得,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四年间,有几次还听闻孔丘全靠收徒时束脩度日,一扎咸肉两条鲜鱼便可在他门下读书习文,卫王辄知道这是因为南子不满子路为孔俚效力之故,让手下刻意克扣了别院的开支,只因孔丘那句名不正言不顺,他便坐视不理,以为待到他贫病交迫之时,自然会向自己低头,如是能收伏天下闻名的孔圣人,也是一桩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