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大战,近二十万人绞杀在一起,你来我往,黑压压的一片,战场便如同一血肉磨盘,不分敌我,所有人都在里面被反复挤迫、碾压……最后成为毫无生气的尸体。
血流漂橹,横尸遍野的画面充斥在脑海中,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血产生了反感和恶心。
就算那一日她也曾随孙奕之在千军万马之中厮杀,但那次是为了行刺田莒,速战速决,齐军自相踩踏的伤亡远远大于他们亲手所为,更何况在夜间根本看不清情况,远不如那场持续了近一整天的白日大战来得血腥刺激。
纵使她剑术超绝,也曾杀过人,见过血,可这般场景还是初次看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吐了起来,几乎将早上吃的食物全都吐完,最后连胆汁都快吐出来,满口腥辣苦涩,喉咙处更是火烧火燎般的疼痛。
孙奕之万万没想到她会被吓到,赶紧将马背上带着的水囊递给她,等她喝了几口,又吐得干干净净之后,忍不住心疼地说道:“上马吧,我们先走吧!”
青青咽下一口清水,勉强说道:“可眼下胜负未明,我们就这样走了的话,你那几位师兄怎么办?”他们从田盘那悄然离开,混迹在艾陵之中,一则是为了观战,伺机而动,再则便是为了照应冉求三人。毕竟他们也是应他所求,才会如此冒险一博,保存三万精锐按兵不动,以少对多,齐军却是全军压上,这种情况下,势均力敌的两方完全就是以命相搏,才形成眼下这般人肉磨盘般的惨状。
“不用等,胜负已明。”孙奕之随口说道:“鏖战一日,两军皆疲,吴军尚有三万精锐待发,只要时机一到,杀入阵中,齐军必败。如今师兄已退回后阵,不必担心。倒是你……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害你如此难受……”
“不关你的事。我自己也没想到。”
青青又干呕了两声,自嘲地笑道:“当初我随你在军中厮杀之时,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手都没抖一下。我自以为心志坚定,可没想到,今日看到十几万人就这样混战在一起,方才知道人力之有限。就算武功再高,剑法再精,被困在阵中无从施展,千万人上来,耗也要把人耗死在里面……想起来,当初我还真是够胆大包天的,在吴王宫中能得以生还,还真是运气不错啊!”
“是我的运气好才对。”孙奕之握住她的手,扶着她上马,轻声说道:“若非你胆大妄为,我们也不得相识。没有你,我现在只怕也早成了清风山庄的一具枯骨,何来今日。”
两人相对一笑,并骑而去,绕过战场,直奔曲阜而去。对于他们而言,此战的结果,齐国败,则十万大军毁于一旦,从此再无力侵鲁称霸,而吴国纵然能胜,也是一场惨胜,空耗国力,损兵过半,就算得一时威名,也掩不住身后越国的虎视眈眈。
此番孙奕之的计划能顺利实施,除了鲁国三子相助之外,范蠡跟在吴王身边,借伯嚭之口,附议王子姑曹提出的战术,显然亦存了消耗吴军的心思。孙奕之虽看得清,却也知道,此时此刻,夫差的野心膨胀,自负到极点,已然以诸侯霸主身份自居,哪里还听得进旁人的劝谏,伍子胥和孙家的下场,便是先例。
他已无心归吴,方才暗中谋划此役,既为师门出力,又一箭双雕地报了家门血仇。只是看到那血腥战场的惨况,尽管早已身经百战,他也忍不住有些悔意,一将功成万骨枯,阿爷的兵圣之名下,不知有多少亡魂,就连他的阿爹阿叔都已战死沙场,孙家男儿,到此仅余他一人。而如今,他被剥夺的军职,无法再领兵上阵,原本还有些遗憾,今日见到自己筹划这一战中,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就连青青都看不下去,他亦心生悔意,再无昔日掌军之时的冷酷肃杀之心。
两人乔装打扮,两日后,方才扮作游侠儿进入曲阜,正值鲁王为吴王接风庆功,全城悬红挂彩,热闹非凡,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此战之中吴军的悍勇。上至白发老翁,下至黄口小儿,交口称赞,无不叹服。
待到入夜,孙奕之前往冉求府上之时,三人早已等候多时,一看到他,都忍不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你小子够狠啊!”冉求一马当先,毫不客气地先冲上去挥出一拳,“拿我们做诱饵,引得吴齐两国血战,这十几万人都填了坑,这一仗打得,真他妈……痛快啊!”
宰予在一旁摇头不已,看着孙奕之轻轻松松地避过冉求的拳头,哪怕只守不攻,也让冉求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任凭冉求大吼大叫,他都一派轻松自如的模样,简直看着就让人恨得牙痒痒。
他们都很清楚,齐鲁两国多年交战,俱为君子之战,列阵对敌,有来有往,纵有胜负得失,死伤也不过千百人。此番国书虽领兵十万,但若非先前被胥门巢诱敌深入,后又被伏击挑衅,必然不至于乱了方寸,全军压上,造成如此惨烈的战局。
没有孙奕之在背后的出谋划策,两国都不会死战至此,结果齐国十万大军尽数覆灭,吴国也折损过半,十几万人埋骨艾陵,山河色变,天地悲鸣,就连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到最后都觉得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