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他在街边找了个小摊。这里中国人很多,有扛包拉车卖苦力的下层民众,也有西装革履的买办商人。吃饭的小摊贩没有一个穿西装的,这些人也不会和苦力们挤在路边用餐,那样会降低身价。
赵东没有这个顾虑,点了两个小菜,和周围的人聊着天,酣畅淋漓地吃着。这里菜的口味是面向干体力活的人群,价低,量大,口味重;菜谈不上精致,却也是正宗的川味。
午餐后他继续在领事馆附近蹲守,不过头上多了顶破旧的草帽,这是中午吃饭时花了两个铜钱从一个拉车汉子那里买来的。
下午三点的时候,一个合适的目标出现了,赵东立即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身高大约一米八的白人,四十来岁,黄色大胡子,戴黑色礼帽。他走出领事馆后左转,沿着南滨路一直往前走;到海棠溪时再次往左转。
就在这时,这个洋人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淡蓝色的眼睛盯着赵东看过来。
也许因为赵东跟得太紧,也许这个洋人天生警惕性高,反正他知道自己被对方察觉到了。于是他急走几步,到这个洋人面前,用这个年代华人特有的那种洋泾浜英语解释:
“尊敬的先生……可能我比较冒昧,但是我现在需要一份工作……”
他的英语说得结结巴巴,但是又让人大致听懂。
这个洋人听完后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说道:“很抱歉,我帮不了你;请你不要跟在我的后面!”
被目标发现了,赵东只能走回去。而且这个洋人有一点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对这里的路很熟悉,不像初来乍到的。
这个插曲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但是很可能干扰了他的运气。直到天黑,他没有再发现合适的目标。
晚上他在路边找了一家专门向华人营业的小旅店;大通铺,不管饭,一晚上三个铜板。这时候他身上穿的旧学生装已经脏的看不出模样,现在的他,和大通铺里面干体力活的同伴没有多大区别。晚上睡觉时,同房间的人基本上累得一沾床就打呼噜,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第二天,他改变了策略。因为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逻辑性的错误:他需要的是新到此地的洋人,这样的洋人不应该在领事馆门口傻等,而应该去码头上找。
他现在已经打听清楚,美国人和法国人从川外乘船入川,第一站往往是南岸的上新街洋码头。
他在这里持续蹲守了三天,断断续续跟踪了四个人,其中有一个一直跟踪到了南滨路上洋人常去的酒吧,这时才发现对方是个法国人,尽管他会说流利的英语——他被对方流利的纽约口音骗了。
第四天,他换了身衣服。衣服是一个急着赶回家的码头扛包汉子手里买的,他给了两个铜角,权当赞助对方路费了。
中午的时候有一艘挂着法国旗的小火轮靠岸,从船上下来二十来个船客,其中有七个白人。他和几个想拉活的华人一起凑了上去。
“哎呦,你怎么打人呢!?哎呦!”还没走到跟前,就发现前面一片混乱。
“为什么你们不能多学点文明人的规则呢?”一个操英语的高声喊道。
“别打了……要打死了……哎呦,脚被打断了……”被打的汉子嘶声惨叫着。
几个洋人路过,有好奇的洋人扭头看看,然后就这么离开了,没有人来干涉。远处还有几个包着大头巾的锡克警察,平静地看着这个方向,根本无动于衷。
赵东挤上去打听怎么回事。
“孙瘸子刚才想替那个洋人提箱子,那个洋人不干,就打人……龟儿子,不就一个铜角吗,值当把人往死里打吗?”前面一个满脸悲愤的瘦小男人说道。
有几个苦力想去拉架,那个洋人大约三十岁,金发碧眼,面容粗犷,身高体壮,个头将近一米八,他一把拉住最靠近的人,拿着拐杖就这么劈头劈脸的打将下去。
一边打还一边用英语喊道:“黄猴子们,你们应该像菲律宾人一样学会遵守文明世界的规则……哈哈,先生们,现在我可以帮助你们来学习……”拿起拐杖又是一阵乱打。
“劳资日他洋人十八代祖宗……”
“小心祸从口出!……这里是洋人的地盘,洋人不讲理啊!”
赵东听这个洋人口音,有点象电影《乱世佳人》男主角克拉克-盖博,那种带着点磁性的扬基佬口音。嗯,这个口音比较合适,他心里一乐,于是就走到前面用英语问道:“先生,用文明世界的规则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一听到地道的美式英语,那个有点亢奋的洋人回过头来。
“啊哈,先生们,今天走运了,遇见一只聪明的猴子……文明世界的规则嘛?现在把我的箱子提到旅馆,”洋人满面笑容,似乎打几个人是一场令人愉悦的午后消遣,“……免费!这是作为你们所犯错误的代价。”
“如您所愿,先生!我接受这个代价。”赵东也不废话,上前提起箱子。
走出几步,赵东说道:“先生,请允许我要给你一个建议:你首先要去的地方是美国领事馆,因为你要办理签证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