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看着殷涓离去的背影,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转过头来,他便问父亲郗愔:“儿子听说参劾谢泉一事,全系此人在背后作怪,父亲能否将实情告知?”。
郗愔有些奇怪,好不容易把长子郗超盼了回来,怎么才一照面便着急问起这个?难道他不知道朝廷已经大军压境,在徐兖边界伺机蠢蠢欲动?
“超儿,参劾谢泉事出有因,要怪,多半怪为父思虑不周,逞一时之气。为父看,为今之计,首在拿出个什么样的办法渡过眼前这场危机”,思忖片刻后郗愔说道。
“症结不明,何来解决的办法?”,郗超当即便问。
“也是”,郗愔答道,“都怪为父当日听信了小人谗言,做出些糊涂事。不过,为父还是要说,是朝廷有错在先,桓温老贼和谢朗小儿欺人太甚,什么更化改制,摆明要把郗家从徐兖连根拔除嘛!”。
郗超看父亲仍在牛角尖中,不免对父亲的心胸眼界有些鄙夷,好生盘算起措辞,道:“父亲,朝廷推行更化改制,意在富国强军,进而北复中原,并非专门针对我郗家。试问,桓温仍为荆州刺史否?王述仍为扬州刺史否?那庾家,又是否还在刺史广州?大势浩浩荡荡,只要有益于社稷,谁也不能阻挡!”。
这一番话郗愔并不信服,当即反驳道:“想那桓温已为大司马大将军,进台阁首辅,自然用不着困守荆州一地,超儿是否看走了眼,满心以为他桓家和谢家为一心向善的菩萨?”。
郗愔明显偏见甚深,而这些偏见绝非在一两日内得以形成,郗超知道一时半会可能难以说服父亲,索性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从来不是一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沉吟片刻后便换了一副神情对郗愔说道:“父亲大人,儿子知你心中忧虑为何,别的暂且不提,眼下事已至此,父亲又欲如何保全郗家?”。
“保全?!”,郗愔紧咬牙关,一双眸子转瞬间似要喷出火来,决然道:“那要看朝廷究竟如何打算,实在闹得收不了场,为父不惮联合你叔父,不惜尽起青幽徐兖之兵,索性闹它个天翻地覆!”。
“然后呢?”,郗超不为父亲激愤之言所动,淡然问道。
“哪里有什么然后!”,郗愔答道,“正如当年的王敦、苏峻辈一样兵发建康,不是国贼死,便是为父亡!”。
“敢问父亲,徐兖之兵,较之秦军如何?”,郗超再问。
“秦军?”,郗愔愣了一愣,似被儿子问得有些醒悟,自语道,“秦军东拒强燕,南侵大晋,自打有秦国名号以来,少有大败”。
“即便如此,盘踞在关中不下十万秦军主力,皆被桓家和谢家数战破之,现征东将军桓豁、骁骑将军谢玄等人已在徐兖周边枕戈待旦,徐州大军能否出得了京口大门还得两说,父亲以为呢?”,郗超沉声问。
郗愔听罢闷头不语,显得有些犹豫起来。
见父亲有所动摇,郗超不失时机地从衣襟中取出一卷绢帛,双手恭恭敬敬递给郗愔,道:“此为桓公给父亲的亲笔书信,父亲大人不妨一阅”。
出于潜在的意识,郗愔对儿子手上的那卷绢帛有种本能的抵触,用狐疑的眼光盯着郗超看了许久,最终颓然一叹,伸手接过绢帛道:“势不由人,不料老夫今日会陷入如此困顿绝境!”。
郗超默不作声,眼瞅父亲叹完,又展开绢帛仔细看了起来,这时他才稍稍放心下来。
少顷,郗愔几眼将桓温的书信览完,内心有如惊天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桓温在书信中的措辞分外谦逊,以追忆桓郗两家上一辈的渊源开篇,又明言两家这一辈的隔阂,没有半句虚伪做作之词,并在末尾指明两家眼前的隔阂只因小人从中挑拨,欲借两家纷争报得门第私仇。
这话都不用再细说,桓温明显把今日郗家面临的困顿归咎于殷涓等人的从中挑拨,也算给了郗愔一个回头的借口。它日如果还有彼此得见的那一天,两人之间好歹有了一张遮羞的薄纸。
信中还说,如果两家能彻底放下彼此成见,他将以台阁首辅的身份,举荐郗愔、郗昙两兄弟州牧之任,并郗检等郗家子侄将来也会视情擢拨重用。
“这桓温,果真有此容人的雅量?”,郗愔开始有些动摇。
“父亲不见儿子如今境况?”,郗超反问道。
“是呀,堂堂羽林中郎将,天子近臣,宫掖显要之职”,郗愔答,“检儿更是不错,已为从三品的中书侍郎”。
郗超趁热打铁,继续追问:“那么,同样参与了上疏弹劾谢泉一事,广州刺史庾蕴今居何位?”。
“正三品京兆尹,如果将来果真迁都长安的话,也是个显要的执掌”,郗愔回道。
“难得朝野就更化改制达成共识,此即为大势,谁人也无法阻挡”,郗超再劝道,“父亲,南渡建康几十年了,大晋的天下即将要大变,万不可画地为牢,困守一方谋一己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