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最近几日很烦心。
他自从坐上这个龙椅以来,烦心的时候多,清闲的时候少,那些美好的年少轻狂时光,如今也就午夜梦回的时候能勉强想一想。
两个公主,虽说现在都不怎么得皇帝宠爱,但在吴宓登基之前,她们也是曾经风光无限过,两个的人母亲,都有身份,有地位,还有宠爱,即便不是正宫皇后,可她们两个在宫里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绝不会有任何人给他们委屈受。
乐平和兴华,当年也是在期待中降生,备受宠爱。
如今长到成年的公主只有她们两个,从小就不免别别苗头,争先皇的注意力,替母亲争宠,后来甚至要争一争谁住的宫室更豪华,谁的衣服首饰漂亮……
乐平从来是占上风的。
九公主在动心眼这方面,根本比不过她。
当年先皇在世,九公主就让挤兑的渐渐在先皇面前没了脸,在宫中也成了小透明。
要是换了其他人,肯定一蹶不振,偏偏这位公主也继承了吴家特有的倔强,哪怕越来越不讨喜,世人皆以为她娇蛮任性,胡搅蛮缠,她还是屡教不改,非和乐平过不去,甚至发展到只要是能让乐平公主不痛快的事儿,无论对她有利还是有害,她都要做。
后来还是先皇过世,乐平也沉寂下来,很少再出风头,九公主兴华才跟着消停了,没想到今日又闹出是非。
“皇兄,当年父皇在世时,曾许诺我,可自己相自己中意的驸马,那会儿你也在,你应该听见了,现在我相了驸马,还请皇兄为我做主。”
“天底下难道什么好事都是你的?你想嫁给人家。人家可想娶你?父皇也对我说过,他女儿的婚事,能自己决定,现在我就是看中了杨蕴秋杨先生。你若想抢,先看看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够了!”
吴宓这会儿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杨先生岂是你们两个能随意争夺?都给朕下去。”
乐平面无表情地福了一福,平平静静地转头走人,兴华也寥寥草草地一扭头,走出了殿门。
两个人都是宽袖长裙,也都是满头珠翠,画的妆容,也是如今京中流行的桃花妆,两个人的容貌甚至也是八九分相似。凤眼,长眉,直鼻,樱唇,典型的美女长相。乐平更从容冷淡些,兴华更跳脱些,两个人简直是极为相似的姐妹,说她们一母同胞,也不会有人不信。
虽然让她们俩闹得头痛,吴宓也有点儿动心。
前一阵子,杨先生与他密谈。愿意把他知道的那些技术,与朝廷分享。
这个时代的规矩,便是皇帝,也不可能白得别人的技术,尤其是读书人的,一旦做出强取豪夺的事。又不小心曝露,那肯定会招来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反击对抗。
现在杨先生愿意松口,吴宓也是大喜过望。
不说最近大展神威,神神秘秘的秘密武器,也不说那些炼铁炼钢的方法。不说杨先生书院里的神兵宝甲,只是寻常的那些东西。
熏香,香精,洗衣液,牙膏,更重要的,治疗各种疾病的成药,还有治疗好些绝症的神药,这些东西,吴宓若能拿到手,又哪里还用得着忧虑朝廷缺钱?
他想做的事情很多很多,而做事,却需要钱。
吴宓这个皇帝,可以说是整个洪朝所有皇帝里,最需要钱的一个,太祖皇帝起兵时,也就喊了喊口号,等到兵强马壮,花用多了,跟随的人也就多了,不知道多少人抛家舍业,带着大笔的金银来投靠,再说,他还能抢劫。
其他皇帝登基,洪朝正是欣欣向荣,国库充盈,哪里像他?登基的时候,父皇给他留下的就不是个好摊子,前些年还好,国库里好歹还有些银钱,如今一场大战,消耗的钱粮车载斗量,且还是战败,哪怕签订的合约不算苛刻,到底还是让蛮人抢了不少好处,方州要重建,灾民要安置,文臣武将要俸禄,这么多人嗷嗷待哺。
吴宓觉得,再过些日子,他的国库就能四处跑老鼠了。
这时候杨先生拿能赚大笔钱的生意出来,他哪有不接着的道理,可像什么,自己照顾镇北军的家属,对方拿生意来换之类的交易,怎么能宣之于口?
如何光明正大地拿好处,让别人挑不出不是,吴宓这几日一直很发愁,如今却动了动念头——联姻!
联姻其实是个好主意,哪怕是皇帝想拉拢一个人的时候,联姻也是个再稳妥不过,花费最少的办法,可惜,乐平和兴华都不合适。
乐平一肚子心眼。
兴华就是个白痴。
两个妹妹他很了解,真把这么两个人嫁给杨蕴秋,那简直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去了,到是把乐平嫁去乌林,没什么不好。
反正洪朝和乌林注定了没办法和平,必有一战,只等着双方准备好,把乐平扔过去搅合搅合,哪怕乌林那边要做掉乐平,也不能第一时间就动手,总要为了她费些心思。
她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搅搅局还是能干的。
杨蕴秋其实能音乐猜到吴宓的想法,所以,哪怕乐平公主摆出全副的公主仪仗,堵在书院的门口,他也没有生气。
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杨蕴秋亲自出去,请了公主下车进门。
书院的环境很好,这些年,杨蕴秋也多有改造,整个书院更接近后世的园林式酒店,花繁锦绣,风格却是简约的。
“先生必然觉得,本宫根本不认识先生,却死缠烂打,把先生卷进是非了,很不要脸。”
在临湖的亭子里坐下,乐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先生,可乐平只有这个法子了,我不愿意随便嫁人,也不愿意去乌林——我洪朝和乌林必有一战。若是我嫁了,孤身一人也就算了,万一有个一儿半女,难道我还能指望皇兄怜悯他们?”
她冷冷一笑:“凭什么?就凭我是受封的公主?享受了公主的荣华富贵。就要明知道没有前路,还就非往一条死路上走?若是父皇还在的时候,也就罢了,好歹父皇给了我尊严,给了我自由和宠爱,为了父皇,我就是牺牲一次,也无所谓,可他吴宓凭什么要我牺牲?我母妃在世,他私底下漫不经心。连别人一口一个贱妇,他也不去反驳,真以为别人不知?他侮辱我的母亲,对我不闻不问,在宫里我得夹着尾巴做人。他没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这会儿难道还能指望我承担公主和妹妹的义务?”
杨蕴秋苦笑,这些话,说给他听也无用。他早过了会热血上头的年纪,并不是真正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哪怕公主的苦情牌打得再好,他也不想接。
“公主才貌双绝。京城贵介公子众多,必能觅得良配。”
意思就是,你想脱身,去找愿意接手的,别找他,他对公主无所求。他所求的,公主也给不起,他不想做的事情,公主更是左右不了。
“在下不日便会回家,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饮公主一杯喜酒。”
乐平显然也看出来了。眉宇间流露出一点儿失望。
一连两日,两位公主数次登门,除了第一次,杨蕴秋亲自接待,说了个明白,其他时候,便连见也不肯见,只让学生们招待而已。
这种事,别人做了是无礼,可他是杨家书院的山长,严格算起来,皇帝也是他半个弟子,哪怕不接待公主,京城中的文人,也只能赞他一句不慕富贵。
杨蕴秋依旧坐在书房里写东西,有时候就是想起什么,便写下只言片语,有关朝政改革的,有关军备的,有关税负之类。
他有后世数之不尽的资料做参考,还有娃娃帮忙调查本朝的各种细务,这些东西写起来,到不算太吃力。
杨蕴秋忽然有了一点儿恶趣味,他想弄一本‘预言书’,装一把神算。
这个世界虽然和地球上的轨迹完全不同,但事物的发展,总会有相通之处,他把后世的东西,用虚幻的,不是那么清楚,让人仔细琢磨,却能明白的语言,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再分门别类地写下他对各种事情的指导,并不用很具体,却能指明一条道路。
其实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有一盏明灯就足够了。若是再能借此避免一部分陷阱,少走一些弯路,就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