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梦中尽是些烦人的小孩。这个来炫耀花衣裳,那个来炫耀新玩意,只有他孤独地靠在墙上,诵读刘瞎子留下的《菇菱万言经律》。恰逢盛夏之夜,山间薄雾四起,忽听得左邻右舍惨呼连连,奔去看时,已是横尸遍地,哀鸿遍野。
又有白发老翁端坐于树下。俄而化作大叔,淡淡微笑;俄而化作少年,低眉沉思。
正yu携手相谈,少年已化作惨白枯骨。空空眼眶深不见底,无声地仰望苍穹。还来不及感到悲伤,枯骨也化作青烟袅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头看向青烟去处,却见那常青之树渐渐枯萎,瞬忽之间枯枝虬结,绿意全无。独有一片翠叶飘落而下,晃晃悠悠,浮浮沉沉,不知飘向何方。
他便在此时睁开眼来。团身坐起,只觉jing满气足,体力尽复。
仓惶逃离瘟疫之地,又与大叔行走半月。riri与狂风怒沙为伴,夜夜与砂石尘土相偎,身体早已是酸痛无比、疲累不堪。未曾有一刻似今ri这般,舒适难言。
对了,大叔呢?
他举目四顾,却只是门窗糙墙,木柱床榻,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哐当!房门砰然打开。一道小小身影赤足披发,飞也似地奔出房间,孤零零地立在台阶上,双拳紧握,四顾茫然。
过得片刻,他已不再迷茫,缓缓地低下面目,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僵硬的手臂恢复了自然,如同两条失去攀附的藤蔓,无力地垂在身边。
良久不动,一动也不动。
沙沙……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微弱的金铁摩擦声铮铮入耳,清晰可闻。
一对狻猊银靴停在阶下。
他抬起泪眼一看,却是那身披银甲的高瘦秦将,脸如刀削,面皮赤黄,虎目闪闪,抚刀而立。
“小公子,高士昨ri离去,交代卑职传话于你,让你稍安勿躁,侯他三ri。”
闫小罗脸上泪痕未干,闻言盯住秦将面目,身躯无意间绷紧,期期艾艾地问道:
“当…当真?”
此子随高士而来,身份定非一般,秦将自不敢怠慢,只是看到眼前一幕,心中难免疑惑丛生。此子为何赤足披发,立在房外饮泣?为何满脸都是来不及褪去的悲伤?秦将并非鲁莽之人,微一沉思,yu言又止。
瞧见秦将这般模样,闫小罗心中已是雪亮,却只是含泪一笑,咬牙问道:
“大叔…他还说了什么?”
秦将心中一凛,已知这垂髫童子不可小看,只得如实说道:
“高士还说,如若他三ri未返,让小公子不要久等。有病在身,要记得按时吃药。”
闫小罗小嘴一扁,眼眶微颤,不再言语,只是转过身子,默默地走向房间。
瞧着此子回房,竟是步履维艰,失魂落魄,连房门都忘了关。秦将没由来暗叹一声,上前几步,为其掩上房门。
胡乱爬上床榻,蜷偎在毡毯之中。闫小罗力气尽失,面目萧然,怔怔地看着房顶,泪珠沿着眼角不停地滑落。
“大叔……”他喃喃着,回忆着半月之间,与柳还青相处的一点一滴,只觉得悲伤难言。半月之前的瘟疫惨事,反倒是丁点也不存留了。
淡淡的微笑,温和的言语,高大的背影,温暖的手掌,焦急的神se,忧郁的眼神……飞来飞去的青袍,帅得掉渣的姿势,打着旋儿的浮石,关心询问的声音。还有那温暖的赭黄光芒,撑起一片风沙中的清爽——你可知我在时时仰望,只为记住你的模样?
将脑袋深埋在毡毯里,闫小罗终是痛哭出声。
劳苦累人,悲伤累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闫小罗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掀开毡毯就要奔去开门,却又听到一把惹人厌烦的声音:
“小公子,卑下送食水来了。”
闫小罗怅然若失,只是扶柱呆立,并不作声。
“小公子?”屋外唤问道。
“我不吃,你拿走吧。”闫小罗答着,寻回榻前,坐下了。
屋外之人再未做声,侯了片刻,便自去了。闫小罗经此打扰,一腔悲意也消减了几分。
正在浑浑噩噩间,忽有灵光闪过,一道话语重现心中:
“高士还说,如若他三ri未返,让小公子不要久等。有病在身,要记得按时吃药。”
有病在身?按时吃药?闫小罗蹙眉一想,却是悟出了异常。
一路上虽是疲累,却还没到称病的地步,除了那颗香气扑鼻的丹丸,也从未吃过什么药。听大叔的意思,却似他是个riri吃药的久病之人。
其中定有猫腻!只是不便让外人知晓罢了。
“大叔,你留下了什么呢?”
闫小罗抹去眼泪,伸手去拿包裹。又陡然觉得眼烦,愤愤地揉了两记。若不是包裹转移注意力,大叔又怎会趁机开溜?
虽是撒气,却也不敢用力,生怕弄坏里面的东西。即便如此手轻,包裹也是微微起伏,发生了异常。
吱吱——
一抹灰影飞快地钻出包裹,在包袱皮上蹦来蹦去,吱吱连声。
“老鼠!”闫小罗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大耳长尾的灰鼠,体型肥硕,机灵异常。只道是偷食的老鼠跑错地方,扬起巴掌就去驱赶,哪知此鼠极为灵泛,看见五指袭来,尖叫一声,一转头又钻回包裹去了。
“我还治不了你!”
闫小罗大怒,一手扯开包袱皮,就要赶尽杀绝,却不由得缓住手脚,面现惊se。
老鼠哪去了?
敞开的包裹中,只有几件衣物、两双草履、一只水囊、几枚完好无缺的粟饼,皆是柳还青给闫小罗寻来的ri用,寥寥数物,一目了然,却连根老鼠尾巴都没瞧见。
莫非藏在衣物中?
想到此点,闫小罗一把掀开衣物,露出几件物事来。
一团灰se的泥巴,一尊扁平的黢黑石盒,两支分别封着红绸和绿绸的长颈白se玉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那只肥硕的灰鼠竟然踪迹全无,凭空消失了!左右看不见老鼠,闫小罗也只得暗道一声奇怪,摇头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