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林爬上了双河县南侧的城墙,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两条溪水在县城的南面交汇成一条可以行船的河流,继续滚滚向南,流向横州另外一个比双河县要小一些、富裕一些的县城,两河交汇之处是南门码头。从南面的县到双河的旅客和货物都要在此弃舟登岸,而想往南面去的旅客和货物则会在此上船。在两百年前,码头应该位于城门处,随着溪水日夜不停地冲刷淤积,渐渐在南门外堆出了一块土地,码头的位置随之挪动。理论上,为了方便官府抽税和管理,从船只上下来的货物必须运到城内的货栈才能交易,但是以双河县的吏治,遵守这种规矩无异于天方夜谭,最后不但岸边立起了栈房,甚至连税吏们都在新码头边盖起了四五间房子,俨然一个新关。
他现在从城墙上望下去,能把码头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下的情形简直能绘出一副绝妙的地狱图来——有钱有势的人家,在这个紧急的时刻仍然前呼后拥,妻妾香车,甚至连奶妈子和丫鬟都带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们为了在拥挤逃难的人群中打开道路把没有及时让开路的平头百姓一顿痛打,甚至为了争抢船只把人打到水里;而那些无钱无势的人家,即使侥幸逃到了码头,没有叫人打到水里,面前的船只上居然还有点儿空位,又哪里能凑得出已经涨到天上的船价?有的人家,丈夫觉得“大丈夫何患无妻”,弃了妻儿独自逃生,也有的人家,妻子略有几分姿色,反而当众随了出得起船钱的,一堆堆被抛弃的娃娃在码头上茫然地乱转,谁也顾不上他们。
中间更有一出闹剧,几个脑筋不怎么灵光的丐帮人物,以为出了河变,这天下就该轮着他们趁乱粉墨登场,瞅准了大户人家的行列,上去就要拉小姐,哪晓得乱世一到,大家逃命要紧,哪个在乎你身上是烂疮还是脓包,又没有官吏维持体面,乱中不怕手脚没了轻重,都使出十分的气力,连拳带脚,要在拥挤的码头上打出一条生死路来,登时把这些做着乱世中斩获温柔富贵梦的丐帮子弟,一个个不是送到了码头下翻滚的血色波涛中喂了王八,就是把他们的瘸脚又多打断了两截,后面拥挤的逃难人群再一踩踏,真是连人形都没了!
码头之上,哭声震天,被抛弃的妻子领着娃娃们寻找丈夫,乱中被掏摸去了随身家财的男子嚎啕大哭,就连那些一路顺风坐上逃命船只的大户小姐们想起不及收拾被丢在家中的东西,误了的约期,想到那些心爱的扇儿坠儿,猫儿狗儿,明日本来要看的戏,谁许了要做的香包,乡下田庄里本来算了日子就要送来的瓜果甜食,又看到身边尽是些粗鄙船夫,腥臭河水,要口香茶也没有,不禁个个暗暗垂泪。
如果肖如韵此时在他身边,看到此情此景,大概又会有一个“艹”字脱口而出了吧,不过,她肯定不是为了这幅鲜活的地狱图,而是因为……县城的南门,至今都没有关上。
原因也很简单,华林此时能在码头上看到整个县城最有权势的家族们,他们在这个时刻还是尽情享用着财富与权力带来的好处,全然不顾仙官的命令与整体的城防,这也使得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脱出城外,去什么青州城有了一定的难度。他习练的是盗贼灵活闪躲的小巧功夫,不是骑士们在人墙中硬撞出一条通路的横行本事,以他目前的身高,现在下去,搞不好稀里糊涂地就成为了踩踏事故的受害人,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倒还是立在本该上满了防卫人手的城墙上清静一些。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他不希望肖如韵与双河县共存亡,一方面,从肖家的家规看,他们能够像初出茅庐的肖如韵一样接受他的可能性很低,另一方面……他当然知道身具仙骨的肖如韵,绝对是比一千个凡人都更有价值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