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共和2824年(公历1983年)张泽羽诞辰100周年之际,原空军大臣徐川出版了一本回忆其恩师张泽羽和中华航空发展史的书《凌云》(商务印书馆出版),以下为书中内容节选。
对于先生本人,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如果非要让我表达的话,我只能说,先生的偶然出现及他的为人是一个神话,而先生的一生则是一部伟大的传奇。
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初一,西历的1903年11月19ri,先生从牛庄(营口)到了奉天。那时候奉天城外没有路灯,再加上地上有积雪和冰,先生驾驶的大货车撞上了在1900年被义和拳烧毁的奉天东关教会唯一残存的东墙上【注1】。
当时大家都没见过大货车,很多人都被大货车的灯光给吓坏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有人找来刘权岳牧师。因为他是当时奉天东关教会的主教,大家都对他报以信任,相信他有能力处理任何事情。
当时我只有十六岁,而且是我们中国人传统记岁方式的虚岁,实际年龄只有十四周岁,大人是不允许我靠近先生和他驾驶的大货车的,所以,他和刘权岳牧师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但是从第二天开始,教会通知我们这些小学的功课已经结业的孩子继续上学,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奉天文汇中学成立了,而这所学校唯一的老师,就是我的先生。
先生很博学,这是世人都知道的。可是像他那样博古通今,在当时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因为你很难相信,一个从小在西洋长大,且从未在学校上过学的人,jing通格致、算学、绘图、天文、地质这些自然科学范畴内的学科还可以理解,可是先生竟然对国学和历史也是那样的jing通,这就非常不可思议了。
举个例子吧。有一次,先生问我们,奉天城是先有的钟楼,还是先有的钟楼里的钟。
我们自然是不知道准确答案的。于是先生告诉我们,是先有钟后有楼的。钟楼建于天聪五年,距今不过(指到1903年)272年,而那口钟,却是颇有来历的。
在宋朝咸平二年,也就是西历999年,著名的清官包公出生的那一年的时候,辽国攻打宋国。因为北宋名将杨延昭杨六郎在遂城镇守,辽兵久攻不下,只好退兵回国。走的时候,把乐寿县觉道寺里的大钟抢了回去。当时辽国主政的是历史上有名的萧太后,她把这口大钟赐给了中京感圣寺。后来在金国灭辽国的战争中大钟被毁坏。到了金天德三年也就是西历1151年的时候才把这口钟重新铸成,上边的铭文就是那时留下的。
在四百多年以后,这口钟出现在了辽南的盖州。天命六年(1621年7月10ri)五月二十七ri,清太祖外出巡查,在今天的钢都境内发现有人运这口钟去辽杨,目的是献给自己。当他知道这口钟是和自己同宗同族的女真人在五百多年前铸造的以后,很是高兴,认为这是先祖的遗物,要妥善对待。就在迁都沈阳的时候把这口钟从辽杨带到了沈阳,并且修建了钟楼,命名为“盛京定更钟”。
先生告诉我们,那口钟上是有铭文的,可是在铸造的时候,工匠们弄错了历史年代,铭文上说这口钟是辽应历八年抢来的,可是实际上应该是辽统和十七年抢来的。应历八年的时候萧燕燕虚岁才6岁,还没入宫呢,更不可能当皇太后。先生还告诉我们说,他说的不一定对,让我们自己去那口钟那儿看看。
我们虽然都见过那口钟,可是从来没见过钟上的铭文,下学以后,大家都跑去钟楼下边看钟上有没有字。可是钟楼太高,我们根本看不清楚,于是大家就都想到钟楼上边去看。可是钟楼值更的人不让我们上去,大家便凑钱,在给值更的人买了一小坛高粱酒之后,值更的人告诉我们,钟上确实有字,但字在钟的内侧,从外面是看不到的,得到好处的他还把上边的字抄给了我们。
铭文的内容是:“应历八年,承天皇太后破乐寿觉。道寺获大钟一颗,赐感圣寺。因兵火果坏,至大金天德三年润四月十ri辰时再铸,重六千斤。并记——匠首:东京高自佛宇;次匠:郭琳、李寿、张庆;都维那沙门恒炳、钱帛、尚座沙门相殊、寺主清闲、大德沙门xing微、提点沙门恒俭、兴中府前三学经主圆悟、大德赐紫沙门玄鉴、前管内僧判讲论沙门恒赏、上京都僧录传戒宣微弘理大师、赐紫沙门行广首座总摄大德、赐紫沙门惠晋、前宜州弘政县令承德郎飞骑尉赵仁端书”。【注2】
同学们回去之后都把这件事说给自己的长辈们听。有位同学的启蒙老师也听说了这件事,他本就对自己私塾馆的学生被洋学堂撬走非常不满,听闻这件事之后,他感觉机会来了。古人怎么会错呢,一定是这个从外国回来的二鬼子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他就给在bei jing翰林院任职的亲属发电报询问此事。几天之后,他得到了回电,果然和先生说的一样,那口钟上的年号确实是弄错了,应该是统和十七年,而不是应历八年。老秀才很是尴尬,以后再也不提这事了。
他虽然不提了,但先生名望却传开了。奉天百姓看待教会学校的态度也大有转变,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又有四五个家庭把自己原本在私塾上学的孩子送到我们学校来上学。然而,先生带给奉天居民的惊喜远远不止于此。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十七ri这一天的下午,上完了课以后,先生通知我们大家,次ri中午,教会做完礼拜以后,他要为我们表演驾驶飞机。
先生会驾驶汽车,我们早就听说了,但是只有少数人见过。对于先生说的飞机,我们大家都是闻所未闻的,就更别说是看见有人驾驶它了。于是第二天我们一个不少的来到了学校,准备看先生如何驾驶飞机。
在1900年以前,教会的各种活动是禁止在城内进行的。1900年,义和拳烧毁了教会,俄国人以保护侨民为借口占领了奉天城,尽管奉天将军増祺一再反对,有了俄国人撑腰的教会还是把教会活动挪到了城区内靠近东城门的一个剧场进行。
大概在九点半左右,教会活动结束了,大部分教民领了教会发放的米粮回家了。可还是有一些人没有走,他们听说了先生要表演的事。先生从他的那辆汽车上拿下来一个帆布袋子,一台机器,一个方形的油桶和很多长长的杆子放在一乘光板的马车上。一个教民赶着马车,我们大家都跟在后边。当时的队伍很长,不光是我们这些学生、教会的工作人员和教民,还有很多官员和俄**人好像也听到了消息,都跟着马车一起出了城。在东城门外,距离被烧毁的东关教会大概一公里的打谷场,也就是今天的中华航空博物馆,首飞纪念碑的地方,马车停了下来。先生把帆布包打开,里边有一个工具箱和很多小零件。当时有几个俄国人拍照,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盛京报》【注3】的记者。
因为当时围观的人很多,我们的个子很矮无法挤到前边,先生看到了以后,告诉大家让开个空子,让我们这些学生到前排蹲着看。并且一边组装飞机,一边给我们讲解各个零件的名称和功用。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发动机,什么叫螺旋桨,什么叫机翼。没想到从那以后,我就和飞机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先生安装机翼时,需要两个人帮他扶着,我的同学程长安(战衡)拉这我一起上去给先生帮忙。因为我俩是同学中个子最高、力气最大的,先生没有反对,只是告诉我们要小心注意些什么。
于是,我和程长安就成为了先生的助手,协助他安装完成了整架飞机。
那架飞机的结构非常简单,没有升降舵和方向舵,也没有副翼,更准确的来说,先生的那架飞机按照今天的分类应该属于动力三角翼。可当时在世界上已经是最先进的了。
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以后,先生给飞机加满了油,让我们远离飞机,并且告之刘主教和教会的其他工作人员在他降落时,要看好小孩子,不要让小孩子们乱跑,以免发生危险。
刘主教和教会的工作人员答应他了,表示不会让孩子们乱跑,但是他们忽略了那些并不在教会学校上学的孩子。
发动机一启动,螺旋桨就高速的旋转起来,飞机开始向前滑行,围观的人群中,人们一边指着飞机一边惊呼“动了,动了!”,“哎呀妈呀,它自己走了!”他们很难相信,那么小的一个机器竟然能和火车一样,自己向前走。没过多久,更让他们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大概向前滑跑了六十米左右,先生驾驶的飞机竟然飞离了地面,高度逐渐升高。刚才还在议论的人们,都张大了嘴,半天也没人说出一句话来,打谷场上唯一的声音,就是天上飞机发动机的声音。
因为速度和结构问题,动力三角翼的上升速度很慢,只有每秒三米左右,先生在天上盘旋十多圈之后,才达到了理想高度。在大概600左右的高度,先生开始用摄像机航拍奉天城。
先生拍摄的内容,不用我说,大家也都应该看过,电视和电影中经常出现的《俯看古城》那段片段,而先生试飞的那段电影,其实是后来补拍的,拍摄人就是我。